“原来…不只是我知道啊。”
断魂卫彻底松弛下来，卸下了所有伪装，脸上露出一丝自嘲：“那看来，我今日是真的走不出这方天地了。”
澹明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困扰他许久的死因之谜，此刻总算找到了根源。
而之前与师妹月颜的种种推衍，也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天道碎片。
一旁的老御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天道碎片”一词感到疑惑。
澹明轻声解释道：“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及的中州大陆毁灭一事么？”
老御直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当时被带离中州大陆时我正处于昏迷状态，并不知道详情，但在扶桑遇到我师妹后，我们曾复盘过一次。”
“她告诉我在中州大陆彻底崩毁的刹那，曾有数道流光和我们一样被带离中州大陆，不知去向。”
澹明目光望向断魂卫，眼神微微一凝：“现在看来，那几道承载让我们得以穿越虚空存活下来的光芒，就是中州大陆最后的天道意志所化的碎片。”
“而那几道包裹在流光之中的自然也就是中州大陆的其他幸存者。”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我的小世界后来会呈现出现在近乎完整的雏形。”
“不过，天生万物有根有源，能不断演变完整并不是小世界凭空创造，自我衍生，而是基于一块天道碎片的基石成长起来。”
老御直是何等人物，不过只言片语，心思电转间便已抓住了关键。
他的目光在断魂卫和澹明之间扫过，沉吟片刻，道：“按你这说法，如果我没猜错…这所谓的‘天道碎片’，是可以被夺取融合的？”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百分百确定。”澹明点了点头：“这两年来，我自身修为时常莫名暴涨，小世界的边界也在不受控制地不断扩张，灵气浓度更是与日俱增，本来就不是寻常事。”
“现在看来，答案彻底确认。”他忽然抬头望向天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同样有从中州大陆逃离出来的遗民在其他世界生活着，身上也有着天道碎片的存在…”
“一旦遭遇不测，身上承载的天道气运，便会均分到其他幸存者身上。”
“虽然其中具体的规则和原理我还不太清楚，也可以暂时不深究，但对于那些死去的中州遗民，有一点可以肯定...”澹明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再次锁定在断魂卫：“他们绝对不是自然消亡，而是遭到了追杀。”
“而且，极大概率是同为中州大陆遗民动的手。”
“呵呵…哈哈哈……”
断魂卫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几分讥讽：“这个结论，你现在才发现，未免也太晚了些。”
“看来，神策澹帅也有脑子不灵光的时候。”
“毕竟当时我的状态算不得好。”澹明倒也不否认：“那请你帮忙解个惑。”
“想问什么就问吧。”到了这一刻，断魂卫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成王败寇，死则死，痛快一点就行，何必再遭受折磨。
再者，即便他不说，澹明也会有办法探查，何必多此一举。
神策澹帅的名声，他不是不清楚。
“据我所知，当年逃离中州的人，包括我在内，每个人身上，都承载着一块天道碎片。”
“你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断魂卫打断道：“我本也不想招惹你和你师妹月颜，若是可以，最好此生不要再与任何一个中州大陆的人纠缠。”
“但可惜，我居然和你师妹同时落在这个星球上。”
他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模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道碎片既能如此毫无道理地助长修为扩张世界，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幻想如果集齐了全部碎片，重聚完整的天道后会发生什么？”
“是成为新的天道主宰？还是直接重塑一方宇宙？”
“那我的处境便很危险。”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说到这，他忽然笑了：“即便抛开上面的理由，我也必须先出手。”
“先不说你师妹一旦发现了我的存在会不会找我麻烦，毕竟我当年可是杀了你神策不少人，十八子之中有三人陨落在我手上。”
“再者，我修炼的功法有反噬，如果不尽快解决，也没多少年性命了。”
“可是要解决我身上的问题，就只有炼化天道气运，而这动静势必会引来其他势力的发现，还是那句话，你师妹的存在，让我无法全身心投入。”
“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只是没想到啊。”断魂卫摇摇头：“那么充分的准备，竟然也会失手，你的师妹比我想象中要强一些，我虽然重创了她，可她几乎将我击杀，落入大海之中。”
“要不是机缘巧合下，以一缕残魂游荡扶桑，遇到了一个颇有根基的年轻人，夺取了他的性命作为滋补，我也活不下来了。”
“更别说后来又机缘巧合再次遇到了你的师妹，从而寄生在她身上汲取养分。”
“都是缘分啊。”
“真是妙不可言。”
说到这，断魂卫忽然注视着看不出情绪起伏的澹明，有一丝不甘：“只是没想到辛苦蛰伏数十年，你竟没死，还来到了这个世界与你师妹见上了面。”
“而这两年，不知在宇宙的哪个角落，不断有身负碎片的中州遗民陨落，导致天道碎片不断向我们这些幸存者身上汇聚。”
“你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修为的增长与小世界的扩张，这种变化让我再也无法完美隐藏自身气息，我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只会增加暴露的概率。”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只能一试。”
“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但只要成功，一切都可以翻过来。”断魂卫咬着牙，眼眸有些怨恨：“可惜了，可惜了！”
“你知道，为了活命，我做了多少努力么....”
随着断魂卫将往事一一说出，澹明彻底明白过来，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终于被彻底驱散。
一切线索都严丝合缝对上了，这背后牵扯的，远不止他和师妹二人，甚至连扶桑的甲五池云一族，也早已被卷入这场由天道碎片引发的宿命旋涡之中。
往事种种，脉络顷刻清晰起来。
当年，断魂卫刺杀师妹失败，被重创后仅以一缕残魂的形态坠入大海，凭借秘法苟延残喘，最终漂流至扶桑。
在那里，他遇到了当时虽然年轻但根基不俗的甲五健二。
为了活下去，他果断出手暗杀了健二，并以其肉身为温床，悄然寄生。
而健二的意外死亡，直接导致了其祖父甲五池云性情大变，不惜勾结天道众，使用禁术，试图复活爱孙。
在这个过程中，本就潜伏在健二体内的断魂卫，或许是被那强大的邪术能量吸引，或是为了寻找更佳的藏身之所，便趁机转移，更深地隐藏在了执念深重力量强大的甲五池云身上。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甲五池云与师妹再次产生了接触。
这对于急需灵力恢复的断魂卫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
师妹身为中州遗民，身负天道碎片，自身蕴含精纯的灵力和本源气息，对他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大补之物。
于是，他再次冒险，从甲五池云身上脱离，成功寄生到了师妹体内，并从此彻底蛰伏下来，如同一条隐形的毒蛇，暗中不断汲取着师妹的灵力与生机。
这也完美解释了，为何师妹的伤势一直反复，始终无法恢复到全盛状态，澹明遇到她的时候境界甚至跌落仙阶。
原本以为是“医者不自医”，其实不然。
而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窃贼，在持续不断地盗取她的力量。
“按你的说法，”澹明冰冷的目光刺向断魂卫：“若是再让你蛰伏一百多年，或许真能靠着窃取我师妹的本源彻底恢复过来。”
“届时再对我师妹动手，夺取天道碎片，那时候的你，既可以治愈你的反噬，又能在这星球生存下去，或许凭借你的暗杀，还能捕杀下一个天道遗民。”
“可惜，”断魂卫不甘地冷哼一声：“你出现在了这个世界，打乱了全盘计划。”
所有的阴谋、潜伏、暗算，在这一刻终于水落石出。
一场横跨两个世界、延续数十年的暗影猎杀，其真相，竟是如此。
讽刺。
真是讽刺。
讲述完一切，断魂卫脸上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似解脱，又似不甘。
“真相已然大白，你想知道的也都知道，就不浪费时间了。”
“即便不算上这几十年的新仇旧怨，仅凭我与你们神策往日的血债，还有你那亦师亦父的渊君终究是亡于我手…我不必再摇尾乞怜。”
他挺直了脊梁，尽管残破，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天宫神将最后的骄傲。
“给个痛快吧。”
“不过，即便是死，我也不认为我哪里就输给了你。”他盯着澹明，眼中满是不服气：“我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但凡再有一次机会，今日谁死谁活，尚未可知！”
澹明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伸出手，目光落在断魂卫一直隐藏的那柄剑上。
“你手上那柄仙剑，”澹明的语气有些冷意：“应是天市垣帝君的残骸所铸，你，不配用她。”
“你，也不能再碰她。”
断魂卫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一笑。
他手腕一翻，一柄造型古朴剑身隐有星辰流转痕迹的三尺青锋出现在掌心。
剑鸣低沉，似有哀意。
他明白澹明的意思，这是作为对手，所能给予的最后一丝敬意。
用这上古帝君之一的天市垣残躯所铸之剑，送他这窃取天道弑君叛友之人上路。
至于为何不用澹明自己的本命仙剑【太微垣】，他也心知肚明。
大概，是自己…真的不配吧。
下一刻，澹明庄重地接过那柄剑。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剑身时，他仿佛能感受到远古帝君的叹息与这片残骸中蕴含的煌煌正道。
他轻轻抚过剑脊，如同问候一位沉睡的老友。
“好久不见，天市帝君。”
随即，他抬眸，目光如万古寒冰，锁定坦然盘坐闭目待死的断魂卫。
长剑缓缓举起，剑尖遥指，凛冽的剑意开始凝聚。
断魂卫没有任何挣扎，已彻底接受了这注定的终局。
就在那雷霆一击即将发出的前一刻，澹明却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
“当年，你在渊君清修之所外长跪不起，苦苦求见的时候…”
“渊君，并不在天宫。”
“他正在九天之外的混沌边陲，为你…寻找那或许能逆天改命，治愈你‘天残地缺’的…混沌源根。”
“！！！”
断魂卫猛地睁开了双眼！
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难以自制地一震！
那双看透生死的眼眸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涌入了巨大的惊愕
与…
一丝瞬间涌现又被强行掐灭的悔恨。
拳头骤然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
但仅仅片刻，那紧绷的身体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彻底松弛下来。
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双眼，不再发一言，不再有任何反应。
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消息，似乎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清风。
下一刻，
寒芒一闪。
剑光如星河垂落，带着天市垣残存的帝君威严，轻柔决绝地掠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微如同琉璃破碎般的轻响。
断魂卫，这位曾搅动风云、弑君叛逃、苟延残喘跨越两个世界的天宫神部神将，身躯微微一颤，随即所有生机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彻底消散。
他盘坐于地的身影，在无垠海的微风中，缓缓化作点点流萤，最终归于虚无。
唯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中州，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须臾世界天外天再次修补弥合。
剩余的中州遗民修为，再次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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