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正好遇见一个端着空茶盘出来的小厮。这小厮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几分伶俐,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俊秀,穿着也比普通仆役体面些,我想了一圈就猜到,这人想必就是近身伺候姬紫深的小厮,叫随俏。
“随俏小哥,”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劳烦你,把这个……给姬公子送一下?就说……是清晨的一点心意。”
随俏的目光在我朴素的衣着和手中那碗“寒酸”的粥上飞快地扫过,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撇了一下,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恭敬:“祁姑娘有心了,小的这就送进去。”他接过碗,转身进了院子,那姿态,说不出的轻慢与随意。
但我不在意这个,我站在院门外,心里不断想的是:他会吃吗?会……觉得有一点点不同吗?那刻薄的嘴巴,会不会因为这碗粥的温度而稍稍融化一点?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终于,随俏端着空托盘出来了。
那白瓷小碗,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上我的头顶!他吃了!他居然吃完了!空碗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他没说一句话,虽然他还是那么骄傲,但他接受了!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手艺不会让人失望!再刻薄的人,舌头也是诚实的!那百合的清香,糯米的温润,一定能触动他!
仿佛连日来的阴霾被这一只空碗驱散了大半。我强忍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好!明天!明天我还要做得更好!要采更新鲜的百合!要熬得更用心!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亲口承认,我这双手做出来的东西,比那些冰冷的金银珠宝更珍贵!
就在我满心欢喜,准备悄悄离开,去琢磨明天食谱的时候,另一个小厮捧着一个极为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上面还系着金色的丝带,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紫宸院。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角落看着。尽管我也不知道我要看的是什么。
但没过多久,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便从院子里飘了出来。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又如山涧清泉流淌。我虽不懂音律,但那琴声里流淌出的轻快、愉悦,甚至带着一丝炫耀般的得意,却是清晰可闻。
是谁?送了什么?能让他如此高兴?
好奇心驱使着我,看了看方向,脚步不自觉地靠近了院墙边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下。
花影婆娑,正好掩住了我的身形。
花架另一侧,传来了两个小厮压低的交谈声,语气里满是八卦的兴奋。
“听见没?公子这琴弹得,比前几日可欢快多了!”一个声音说。
“可不是嘛!都是敖小姐送的那份大礼的功劳!”另一个声音带着艳羡,“啧啧,你看见没?那盒子!紫檀木的!里面装的可是‘九霄环佩’啊!”
“‘九霄环佩’?那是什么稀罕物?”
“嗨!那可是京城最顶尖的制香大师‘闻道人’的独门秘香!据说用了九十九种奇花异草,还得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方位采集,融合天地灵气才能制成!一年也就能得那么几钱!香燃起来,据说能让人如登仙境,余香绕梁三日不绝!珍贵得不得了!”
“我的天!这么稀罕?公子怎么得到的?”
“还不是敖小姐有心!”先前那个声音充满了赞叹,“听说三个月前,公子也就是在游湖时,听人提起过一句,说这‘九霄环佩’如何神妙,言语间带了几分向往。谁能想到?敖小姐就默默记下了!这不声不响地,花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硬是给公子寻来了!这份心意,这份用心……啧啧啧!”
“这才是真正把公子放在心上的人啊!哪像后院那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穷酸不说,还拎不清自己斤两。送碗破粥?也真拿得出手!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咱们青州城顶顶尊贵的明珠!燕窝漱口都嫌腻味的主儿!她那点东西,连公子院里洒扫丫头都看不上!公子刚才……”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麻。
原来……原来那只空碗……
原来那琴声里的愉悦……
原来他并非被我的粥打动,而是沉浸在敖曼曼送来的、那价值连城的“九霄环佩”的欢喜里!
而我那碗倾注了所有心意、天不亮去采的野百合、薄如蝉翼的刀工、小心翼翼熬煮的粥……在他眼里,恐怕连被倒掉的资格,都只是“破粥”!
“连洒扫丫头都看不上”……
“公子刚才……”
刚才怎么了?他是不是……随手就把那碗粥给……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几乎喘不过气。方才的喜悦如同泡沫,被这残酷的现实轻易戳破,只剩下冰冷的难堪和自取其辱的苦涩。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抑制住想要冲进去质问的冲动。
是啊,我能问什么?问他为什么不喝我的粥要倒了它?还是问他为什么要收了敖曼曼的礼物?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琴声和议论,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
祁起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紫藤花架的尽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仓皇和强撑的倔强。
花架另一侧,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小厮立刻噤了声,脸上谄媚讨好的表情瞬间褪去,变得十分恭敬。
紫藤花垂落的阴影里,缓缓踱出一个身影。
正是方才给姬紫深送粥、又端出空碗的随俏。
他俊秀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精明。他瞥了一眼祁起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做得不错。”随俏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吩咐意味,“话都‘自然’地说给她听了?”
“是,随俏哥。”一个小厮连忙躬身,“按您的吩咐,重点提了敖小姐的用心、香的名贵,还有……那位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嗯。”随俏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两小锭碎银子,随手抛给两人,“嘴巴闭紧点。以后只要那位祁姑娘靠近院子,或者打听公子的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有数?”
“有数!有数!谢随俏哥赏!”两个小厮接过银子,喜笑颜开,连连保证。
随俏挥挥手,像打发苍蝇。
他整了整自己比普通仆役更体面的衣襟,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伶俐讨好的笑容,转身,步履轻快地朝着紫宸院内那悠扬愉悦的琴声方向走去。仿佛刚才那幕冰冷算计的戏码,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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