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孟婉兮与孟屏君并行在月色下，脚步放得极慢。
在孟婉兮的记忆里，姐妹间这样宁静温情的相处时光，就算在陵川也是少有的。
她从小就馋，喜欢世间的一切美食佳肴，粘着娘亲逛铺子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娘亲店铺的掌柜伙计为了讨好她，街边哪有新开的好吃的，就会趁娘亲看账本的功夫悄悄买给她。
因为她年纪小，闹了几次肚子后，娘亲就不许掌柜们给她送吃的了。
姐姐从小喜静，总是拿本书，端着一副本小姐天下第一聪明的架子，见到谁都冷冰冰的，话也不稀得多说。
因此，孟婉兮自小就有点怵她，反倒是与哥哥孟鸿风更亲近些。
再后来，孟氏双姝扬名陵川的时候，她们都有了心上人，姐姐眉间也有了解不开的愁。
姐姐为了萧珩岳，放下孟家大小姐的架子，拉着孟鸿风周旋各方殚精竭虑，就为替萧珩岳在陵川收买人心壮大声势。
若非陵川远离京都，民风还算开放包容，只怕如此抛头露面的姐姐，早已声名狼藉。
而孟婉兮十三四岁时，使唤萧熠实在是使唤得过分了些，渴了饿了累了，不是叫婢女而是先喊的四皇子，后来探清萧熠底线后，更是直呼萧熠大名。
所以，后来察觉自己心悦萧熠的时候，孟婉兮总想把过往的骄横都抹杀掉，刻意放低姿态一一弥补回来。
于是，从萧熠围着她转，变成了她围着萧熠打转。
如果仔细掰扯，萧熠为她鞍前马后不足三年，她为讨萧熠欢心，伏低做小足足七年。算起来，还是她更吃亏些。
更何况这些年萧熠横眉冷对，自己身为王妃却在府中屡遭暗算，只怕此生都于子息无望，其中酸楚更不足为外人道哉。
总之，她们姐妹为了萧家俩兄弟，各有各的忙活，实在顾不上联络姐妹亲情。
真正与姐姐亲近起来，应当是她们嫁人之后，都成为了萧家皇室的女眷。
被困守栖梧宫养病的孟屏君，只能每月初一十五与她相见——孟婉兮是她唯一能见到的亲人。
而孟婉兮也被皇室规矩礼法束缚，不能与外戚孟家多往来，致使姐妹二人只能互为依靠。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这样美的夜色里，提着琉璃灯信步地走着。
孟婉兮问道：“姐姐，你说素简报仇的时机很快就到了，最近可是京都有大事发生？ ”
孟屏君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孟婉兮不以为然，轻笑道：“近来京都最大的事，莫过于无相禅师回京，难道素简的仇人是那禅师不成？”
孟屏君轻轻摇头，道：“非也。”
“如此说来，那必定是朝中权重一时的显赫之家。”孟婉兮闲庭信步，继续揣测分析道：“能令孟家都需静待时机出手相助的，在朝中声名赫赫的，必然是朝中一品大员，或是封侯拜相的世家，亦或是皇亲贵胄。”
孟屏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那你且掰着手指头数数，朝中权贵多着呢，两只手可数不过来。”
“此言差矣，”孟婉兮接过琉璃灯，站在长廊阶下，回头看着慢她两步的姐姐，笑道：“不得陛下重用的大臣不作数，不得陛下欢心的皇亲贵胄也可剔除此列。”
孟屏君站在阶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孟婉兮有些得意，道：“如此算来，大虞满足条件的公卿世家可不多了。有战功赫赫的鄂国公樊家，刚诞下皇子的良妃母家卢国公府柳家，太后的母家赵国公家，还有......与爹爹同为宰辅，刚从吏部尚书升任六部长官的李知杰，还有掌纠察百僚的御史大夫钱怀光！”
孟屏君在阶下鼓掌，含笑步入寝殿，道：“好大的口气！我们孟家已经如此权势滔天，满朝文武，竟只将这几人放在眼里吗？”
孟婉兮语带惆怅，道：“没办法，谁让孟家有当贵妃的女儿，位高权重的家主，以及骁勇善战年少封侯的儿郎呢？我要是九五之尊，也得愁得睡不着觉，断不能让这样的家族添丁进口，后继有人。”
孟屏君闻言，唇边勾起一抹嘲意，却也只是笑着打趣妹妹，道：“这是替大哥担心，想要给自己找个好嫂子了？”
孟婉兮轻轻关上寝殿的门，将琉璃灯放在一旁，叹气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大哥不可怜，咱们的爹娘最可怜。家里只有三个孩子，比平常世家大族的孩子少也就算了，竟然连饴儿弄孙的福气都享不到。”
孟屏君挑眉，道：“你这到底是关心大哥，还是自己想生孩子了？”
“瞎说什么呢！”孟婉兮上前为姐姐解下绣着红梅的云锦斗篷，继续愁道：“也不是，就是大哥马上要去北疆，此行凶险难测，我总放不下心来。”
“陵川都有那么多世家女子心仪大哥，”孟屏君掩下眉间的一点郁色，语带戏谑地道：“据说北疆遍地是高鼻深目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焉知大哥在北疆就没有红粉佳人？”
孟婉兮仍皱着眉头，道：“我倒宁可是真的。如今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因和离一事，成了哥哥和娘亲的负累。”
她始终记挂着慈宁宫求取和离时，娘亲在京都应下兵饷一事，还不知道如今钱粮筹集到哪一步了，会不会误了北疆战事......
“谁说你是负累了？大哥和娘亲最疼你了！”孟屏君轻点她额头，柔声道：“咱们一大家子都困在偌大的棋局里，如今家里能有一个重获自由身的，才不算白白辛苦一番。”
话到这里，孟屏君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向往。她当年所求已梦寄南柯，若有朝一日能身无挂碍地重回陵川，大概她也是知足的。
她温柔地揉开妹妹紧皱的颦眉，故作惋惜地叹气道：“原本孟家可谓满门皆富贵，家中还有一个小女儿，贵为宁王妃。奈何小妮子不慕皇权富贵，一心要和离，转头奔向那风流俊俏的少年郎......”
“姐姐——”孟婉兮杏眸含羞，不理她了。
等孟屏君沉沉睡去后，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关于素简的仇家是谁，报仇的时机是什么时候，都被姐姐糊弄过去了。
孟婉兮拥着锦被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想起了路小白，无边的酸涩漫上心头，还有一点点微薄的甜。
思绪随着记忆翻腾，今夜漫长，她彻底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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