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注意,记得把早自习要用的书都带上。”广播器里又传出了一声通知。
广播里的补充通知像颗石子投进刚平静的水面,刚迈开的脚步齐刷刷顿住。
杨佳城捏着手里的英语单词本,纸页边缘被指尖攥得发皱——带早读的东西?这可不是操前小读的架势。
“合着是把早自习挪操场上去了?”她抬眼望了望东边的天际,淡青色的微光已经漫开些,云层边缘镶着层模糊的金边,落在人造草坪上的光倒比教室里亮堂,只是草丝泛着塑料特有的冷白光泽,衬得书页上的字迹有些发飘,得使劲眯着眼才能把“abandon”和“abundant”分清。
“这是把‘一寸光阴一寸金’刻进dNA里了?”夏常乐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拖着疲惫步子往外挪,校服裤腿蹭过走廊地面,带起一阵热风。
“走了。”祁泽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从水房回来,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看着倒比他们精神些。
他手里捏着本数学公式手册,封面被水汽浸得发皱。
清晨的湿气裹着露水,把人造草坪的橡胶颗粒洇得潮乎乎的,踩上去软塌塌的,还带着股淡淡的塑胶味。
风倒是有,迎面吹过,可吹在身上像裹着层热毛巾,黏糊糊的,半点凉意都无。
一群学生往操场走,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投在人造草坪上。
路上陆续遇上其他年级的学生去自己的跑操位置,个个都揣着书本,低着头脚步匆匆,像一群赶早的候鸟。
到了操场才发现,各班早就按跑操队形站在了跑道上。
天光大亮了些,能看清草丝上的露水,亮晶晶地缀在绿色塑胶叶尖,被风一吹就颤颤巍巍地往下掉,落在红丝色跑道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书,背诵声像潮水似的漫开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三角函数值在各象限的符号:一全正,二正弦,三正切,四余弦……”此起彼伏的声音撞在操场四周的杨树上。
杨佳城找了块草丝平整些的地方,把单词本往草坪上一搁系鞋带,塑胶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纸页渗过来,倒比教室的课桌舒服些。
刚想弯腰去捡,就听见主席台上传来皮鞋踩台阶的声音。
校长慢悠悠地走上台,手里捏着个扩音喇叭,塑料外壳在晨光里泛着油光。
杨佳城和其他人见状急忙跑到了队伍里。
“同学们,距离高考只剩七天了!”喇叭里传出他洪亮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麻,“这七天,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是破茧成蝶的最后一搏!”他挥着胳膊,声音里裹着激昂的情绪,可落在这群缺觉的学生耳里,更像催眠曲的前奏。
杨佳城看见前排有人偷偷打了个哈欠,手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所以学校决定,”校长话锋一转,喇叭里的电流声刺啦响了一下,“从今天起,把课间操调到清晨!最近太阳越来越毒,上午跑操容易中暑,早起锻炼既能提神,又能增强体质,一举两得嘛!”
这话像颗炸雷,瞬间在队伍里炸开了锅。
“没搞错吧?”前排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早饭都没吃呢!站着背书都发飘,跑操?”
“这是想让我们直接当场表演个‘猝死式冲刺’?”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股火味,“昨天复习到两点,现在心脏还突突跳呢!”
议论声像水草似的在人群里蔓延,嗡嗡的。
校长像是没听见底下的动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另外,教学楼电路要检修,保障高考期间用电安全,早自习和午自习暂时断电。”
“不是吧?”有人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中午那教室跟蒸笼似的,断电还怎么待?”
“你们看看那些环卫工人,凌晨四点就在扫大街;建筑工人顶着大太阳砌墙;外卖小哥三十多度还在跑单!”校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喇叭里传出刺耳的电流声,“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高考?还谈什么未来?不愿意待教室,操场这么大,草坪边上不能看书?”
底下的声音瞬间哑了。
“好了,把书放草坪上,准备跑操!”校长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主席台下面走,皮鞋跟敲着水泥地,笃笃的声响格外清晰。
“往年没这规矩吧?”林淼淼把生物课本往草上一放,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啦翻页。她隔着两个人凑过来问顾子轩,眉头拧成个疙瘩。
“谁知道呢,许是今年设施老化得厉害。”顾子轩踢了踢脚下的塑胶草丝,目光落在杨佳城身上。她正蹲在地上整理散了页的错题本,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半天没吭声。
“你今儿咋回事?”顾子轩戳了戳她的后背,“换平时,你早跳起来跟校长理论了。”
杨佳城把错题本往草坪上一按,借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塑胶碎屑:“争啥?就七天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爬得老高,把云层染成了金红色,“跟学校置气,不如像像高考完了去哪完。”
大家陆续回到了队里。
跑操的哨声突然响了,尖锐得像针扎。
队伍缓缓挪动起来,杨佳城跟着前面的人抬脚、落地,塑胶跑道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感觉双腿像灌了水泥,昨晚被虫子折腾掉的那半宿觉,此刻全化作了后脑勺的钝痛,一步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汗水顺着后颈往下淌,把校服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闷。
她盯着前面前面同学的后脑勺,看她们的头发被汗水浸得一缕缕贴在脖颈上,忽然想起刚才的念头——这最后七天,怕是不止瘦六七斤那么简单。
跑到第二圈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似的撞着胸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人造草坪特有的塑胶味和远处食堂飘来的稀粥香,可她连咽口水的力气都快没了。
“跑完还得站着背书……”旁边有人喘着气嘀咕。
杨佳城闭了闭眼,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怕是要猝死”咽了回去。
脚下的跑道被摩擦得渐渐发烫,每一步都像踩在暖烘烘的垫子上。
草场上的露水早被跑操的风吹干了,只剩下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塑胶草丝。
还有七天。她在心里默念。
再坚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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