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红星厂疯了。
就连李建国，虽然不再明面上阻拦，但在私下里也经常跟人嘀咕：“等着看吧，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拼凑起来的怪物，能动就不错了，还想挖矿？”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怪物”的骨架，真的一点点立了起来。
一个月后。
当最后一块亮黄色的涂装喷上去时，一台造型奇异、充满力量感的挖掘机静静地趴在车间中央。
它不像此时国产挖掘机那样臃肿笨拙，它的线条流畅，大臂修长有力，铲斗闪烁着寒光。底盘宽大低矮，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那明黄色的油漆在昏暗的车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真他娘的好看……”赵国栋摸着冷冰冰的机身，眼圈红了。这一个月，他瘦了整整十斤，手上全是口子。
“这就好看了？”沈良站在驾驶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好戏才刚开始。”
他看向赵国栋：“敢不敢上去试试？”
“我？”赵国栋指着自己的鼻子，手有点抖，“良哥，我……我没开过这玩意儿啊，我就开过拖拉机。”
“道理是一样的。左手回转、大臂，右手小臂、铲斗。”沈良把钥匙扔给他，“上去。它是你造出来的，它听你的。”
赵国栋颤抖着接住钥匙，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驾驶室。
座椅居然是带弹簧减震的！比厂长的吉普车还舒服！
他颤抖着把钥匙插进孔里，一拧。
轰——！
早已改装好的大功率柴油机发出一声怒吼，黑烟喷出，随即转为平稳有力的轰鸣。
整个车间仿佛都在震动。
“起！”沈良在下面打了个手势。
赵国栋一咬牙，试探性地拉动了右手手柄。
没有任何延迟，也没有预想中的剧烈顿挫。
那个沉重的大臂，竟然像那是他自己的手臂一样，轻盈、顺滑地抬了起来！
“卧槽！这么灵？！”赵国栋惊呼出声。
他试着做了一个复合动作：大臂抬起的同时，回转机身。
庞大的钢铁巨兽，在狭窄的车间里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铲斗几乎是贴着立柱擦过去的，却连皮都没蹭掉一块。
这就是负载敏感系统的威力！精准，可控，随心所欲！
门口围观的工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李建国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那台灵活得不像话的机器，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没发觉。
“真……真成了？”他喃喃自语，感觉世界观都在崩塌。
沈良看着那台舞动的钢铁巨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放松的笑容。
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这台挖掘机，将是撬动整个时代的杠杆。
“周处长，可以联系矿山那边了。”沈良对着不知何时赶来的周正说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告诉他们，咱们去把那座即使是进口机器也啃不动的硬骨头矿山，给平了！”
周正看着眼前这台在昏黄灯光下如同蛰伏凶兽般的挖掘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不是搞技术的，但作为国家重大装备办的处长，他比谁都清楚这台机器意味着什么。
“硬骨头矿山……你说的是那个‘鬼见愁’？”周正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口中的“鬼见愁”，是位于太行山脉深处的一座露天铁矿。那里地质结构极其复杂，岩石硬度堪比金刚石，去年才从联邦德国引进了两台重型挖掘机，结果不到一个月，铲斗全崩断了，现在那地方成了所有国产设备的禁区，连进口货都绕着走。
沈良拍了拍驾驶室的履带，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就是那儿。怎么，周处长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周正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显得有些局促，“那是部里的重点关注项目，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这台……这台……”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台拼凑起来的“怪物”，“要是它上去趴窝了，咱们这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而且，听说部里正在和日本小松公司谈新一轮的引进计划，咱们这时候去搅局……”
“搅局？”沈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自信，“我们是去砸场子的。周处长，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在跟日本人后面吃灰，就去联系。出了事，我沈良兜着。”
周正盯着沈良看了足足五秒。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亮得吓人，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技术员，倒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行！”周正把眼镜重新戴上，牙一咬，“我就陪你疯这一把！大不了回去写检讨，去锅炉房烧锅炉！”
三天后，太行山脉深处，“鬼见愁”矿区。
这里寒风凛冽，即使是春天，空气里依然带着刺骨的凉意。乱石嶙峋的矿场上，停着两台体型庞大的黄色机器，上面印着醒目的德文标识，只不过此刻它们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大臂，铲斗已经被拆卸下来，断裂的豁口触目惊心。
一群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人正围着那两台机器指指点点，领头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正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和身边一个矮个子男人交谈。
“田中先生，您看，这就是德国人的水平。”金丝眼镜男一脸谄媚，“还得是咱们小松公司的产品靠得住，只要这次引进成功，我们一定能拿下这座矿山。”
被称为田中的日本男人傲慢地点点头，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德国人的液压系统，不行。太娇气。只有我们的技术，才是世界第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什么声音？”金丝眼镜男皱起眉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山口。
一辆重型平板拖车缓缓驶来，车上拉着一个用帆布盖着的大家伙。虽然看不清真容，但从那露在外面的宽大履带和高耸的大臂轮廓来看，绝对是一台重型挖掘机。
“哟，这不是咱们厂的那帮土包子吗？”人群里有人认出了跟车的赵国栋和李建国，“怎么把这破烂玩意儿拉到这儿来了？”
那是二车间的几个工人，平日里跟沈良他们不对付，这会儿更是阴阳怪气。
“听说他们弄了个什么‘神机’，要来挑战‘鬼见愁’。”
“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德国货都啃不动，就凭他们那一堆废铜烂铁？”
拖车停稳，沈良第一个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身姿挺拔，眼神平静。
周正紧随其后，脸色有些发白，这一路颠簸让他有点晕车，更让他心慌的是周围那些充满了审视和嘲讽的目光。
“沈良，你确定没问题？”周正压低声音，最后一次确认。
“把心放肚子里。”沈良没理会周围的议论，径直走向那两台趴窝的德国挖掘机，伸手摸了摸那断裂的铲斗断面。
“脆性断裂。”他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钢材含碳量过高，低温冲击韧性不足。德国人太迷信硬度了，忘了这儿是太行山，昼夜温差大。”
“你懂个屁！”那个金丝眼镜男走了过来，一脸不屑，“这是部里的刘翻译，刘翻译，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技术员？”
刘翻译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着沈良，“年轻人，不懂不要乱说。这是德国克虏伯的一级钢材，硬度是普通钢材的三倍！是你这种只见过普通碳钢的人能评价的？”
旁边的田中先生也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用日语说了一句什么。刘翻译立刻翻译道：“田中先生说，外行看热闹。这种专业的设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评论的。你们那个盖着帆布的东西，怕不是什么模型吧？”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沈良连正眼都没给刘翻译一个，转身冲赵国栋招了招手，“卸车。”
赵国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指令，立刻爬上拖车，一把扯下了帆布。
哗啦——！
随着帆布滑落，那一抹明亮的黄色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造型奇异、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
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这台机器的气场太强了，它静静地趴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随时会扑出来的错觉。尤其是那个铲斗，并不是传统的半圆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弧度，斗齿尖锐且长，泛着幽幽的寒光，像是某种猛兽的利爪。
“这……这是什么怪胎？”刘翻译瞪大了眼睛。
田中先生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凝固了，他快步走上前，盯着那个铲斗看了好几眼，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赵师傅，热车。”沈良淡淡地下令。
赵国栋钻进驾驶室，动作熟练地启动引擎。
轰——！
沉闷有力的轰鸣声瞬间压过了风声。赵国栋感觉手心全是汗，但他只要握住操作杆，那种人机合一的感觉就回来了。
“去哪儿挖？”沈良看向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矿场负责人老张。
老张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皮肤黝黑，看着这台奇怪的机器也是心里没底，“沈工，就……就在这儿吧。这一片都是硬岩层，之前德国机器就是在这儿断的。”
他指了指那片裸露出来的青灰色岩石，上面布满了之前挖掘留下的白色划痕，那是金属与石头硬碰硬留下的伤疤。
沈良点点头，冲赵国栋打了个手势，“上！”
赵国栋深吸一口气，操纵着挖掘机缓缓移动。履带碾压在碎石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刘翻译抱着双臂，嘴角挂着冷笑，等着看这台机器出丑。田中先生则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奇怪的铲斗。
挖掘机在岩壁前停下。
赵国栋一推手柄，大臂扬起，小臂伸出，铲斗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砸向了那坚硬如铁的岩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预想中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并没有出现。
只有一声沉闷的“噗”！
就像是刀切入牛油的声音。
那个带着诡异弧度的铲斗，竟然直接切入了岩石之中！
“怎么可能？！”刘翻译失声惊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紧接着，赵国栋手腕一抖，铲斗猛地向上一挑。
咔嚓！
一块足有半吨重的巨石被硬生生地从岩壁上撕裂下来，随着铲斗的抬起，轰然滚落在地，激起一片烟尘。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
只有挖掘机引擎那平稳有力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像是在嘲笑所有人的无知。
“这……这就挖下来了？”老张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脱臼了。他在这矿上干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轻松就能把这“硬骨头”啃下来的机器！之前德国那机器，那是连啃带砸，费了老鼻子劲才弄下来一点碎渣，结果还把牙崩了。
沈良站在一旁，脸上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设计的这个铲斗，参考了后世仿生学的原理，模仿了穿山甲的爪子结构，配合那套独创的高压负载敏感液压系统，瞬间爆发力是普通挖掘机的三倍以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刘翻译还在那儿跳脚，“这肯定是作弊！那块石头本来就是松的！”
沈良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松的？那你去搬一块试试？”
刘翻译脸涨成了猪肝色。
田中先生这时候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快步走到那块刚挖下来的巨石旁，伸手摸了摸断裂面，又蹲下身去查看挖掘机的斗齿。
完好无损。
甚至连一点磨损的痕迹都很难看出来。
田中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沈良，用一种极其生硬的中文问道：“这是……什么技术？哪家公司的？”
“中国制造。”沈良指了指机身上那几个刚喷上去还没干透的汉字——红星机械厂，“记住了，以后这个名字，会是你们的噩梦。”
田中愣住了。
周正此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好！挖得好！真他娘的解气！”
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牛逼！太牛逼了！”
“咱们自己造的机器，把洋鬼子比下去了！”
“沈工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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