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被捆成粽子的小浣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与面无表情的「院长」大眼瞪小眼。
周遭破碎的高维空间仍在缓缓自我修复,发出细微的嗡鸣,更衬得此地寂静无声。
“哈哈哈哈!”
短暂的凝滞后,「院长」像是被戳中了笑点,毫无征兆地爆笑出声。
祂的笑声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劝你们直接投降吧。”
“有我在此,「加冕」将永远无法进行!”
一旁的多托雷也是轻轻摇头,声音平静无波:
“于「无咎主」而言,无论诸天归于「物质」或是归于「深渊」,都只是诸天循环的一部分。祂并不会在意世界归宿。”
祂顿了顿,用了一个略显残酷却无比贴切的比喻,
“就像是人类不会在意蚂蚁的巢穴是否坚固一样。”
说着,祂将视线投向一直保持警戒姿态的镜流,表情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近乎恳切的神色:
“镜流女士。”
“您既是「无咎主」的伴侣,更应该了解祂的性格。”
“若我是您,我只会选择用「无咎主」的视角去看待众生万物,而不是因为心中的一腔热血,便挡在大势之前,让祂难做。”
祂试图用这番“道理”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镜流闻言,冰蓝色的眼眸中寒意更盛。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心中冷笑。
恶者总会用自身那套扭曲的逻辑去标榜坚守者,当真是不知所谓。
她不再多言,左手掌心「满月」的皎洁更甚,右手虚握,一柄纯粹由凛冽剑意凝聚而成的透明长剑无声具现。
剑锋遥指多托雷与「院长」,周遭破碎的空间碎片都被这股锋锐无匹的剑意牵引,发出细微的颤鸣。
“多说无益,让刀刃决胜!”
多托雷见状,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
祂自知无法用言语动摇这位剑仙的决心,便将目光再次投向沉默许久的皇帝周牧。
“帝皇阁下。”多托雷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平铺直叙的理性,
“拥有「无咎主」记忆的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祂的理念。”
“您也要选择违抗这诸天演变的大势吗?”
皇帝周牧漆黑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
脑海中,属于本体周牧的记忆、情感、乃至那超然物外的视角,正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但残留的余韵却无比清晰。
多托雷说得没错。
从那份记忆中祂知晓,周牧的确没有特别在意诸天是沉沦于深渊还是屹立于物质。
对那位存在而言,物质的生灵与深渊中诞生的生命,本质上都是「生命」的一种形态,其生灭轮回依旧在「忘川」体系的管辖与循环之内,并无本质高下。
甚至,从某种极度现实的层面考虑,众生若堕入深渊,或许能摆脱物质宇宙中许多根深蒂固的苦难——疾病、饥饿、寿命极限……这些困扰凡俗的悲剧,在深渊那套迥异的规则下,可能真的会烟消云散。
但!
皇帝周牧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个看似“美好”的结局,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前提——
深渊的主宰者,绝不能是「院长」!
一个被纯粹恶念与扭曲秩序驱动的深渊,带来的将是更彻底、更绝望的奴役。
祂没有理会多托雷看似合理的劝诱,而是缓缓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近乎呢喃地低声开口:
“解析……成功了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院长」和多托雷的脸色骤然剧变!
祂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阴逼心思竟深沉至此!
居然趁着方才「死亡」本体气息降临、一切规则为之紊乱凝滞的时机,暗中驱动了「万职之序」偷偷解析「院长」所拥有的「秩序」!
“找死!”「院长」怒喝一声,周身猩红标签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就要向皇帝周牧席卷而去。
多托雷也瞬间调动起「纳垢」神权,腐绿色的深渊气息如同活物般蔓延,意图干扰。
然而,迟了。
下一瞬,「万职之序」的机械合成音,已然响彻整个高维空间,盖过了所有能量的躁动:
【解析已完成。】
【检索目标:天道神技·万象之序】
【类别判定:「特性」支配!】
【位格判定:第三阶段——「化身」】
【能量级:彼岸】
【威胁度:∞】
【解析区间:已达成「特性」扭曲。】
【先生,该能力无法学习,但可以做到扭曲其本质,使其大规模失效。】
【是否启用扭曲方程?】
皇帝周牧没有犹豫。
“启用……!”
【指令确认。】
【扭曲方程——启动。】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篡改世界底层代码的波动,以皇帝周牧为绝对圆心,呈球形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来!
当这股波动触及「院长」的瞬间——
祂周身那些原本悠悠旋转的猩红「标签」,竟像是被投入沸水的冰雪,开始迅速溶解!
标签上流转的复杂符文与信息光流发出短促的悲鸣,随即化作缕缕猩红色的烟絮,消散在虚无之中。
几乎是同时,「院长」模糊身形也如同褪色的油画,迅速变得清晰——最终变回了一个面色苍白、眉眼阴翳、与周牧有九成相似,却充满病态与狂气的青年模样。
只是此刻,这青年脸上再无之前的睥睨与嚣张,只剩下满满的错愕。
“这……这怎么可能?!”
「院长」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恢复实体的双手,又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
【没什么不可能的。】
「万职之序」的合成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嘲讽。
【若没有你横插一脚,凭借「深渊本源的加持,此刻先生早已完成「加冕」,登临更高的位格。】
【可即便是不完全体的「深渊支配者」,也不是你这种区区第三阶段「秩序」能够抗衡的!】
顿了顿,它的语气重新转向皇帝周牧,变得恭敬:
【先生,干扰已大幅降低,可以继续您之前的计划了。】
皇帝周牧点了点头,身躯内力量再次开始有序鼓荡,准备重新接续那被中断的「加冕」仪式。
然而——
“你在干什么呀?!”
一声焦急的、带着奶音却气势汹汹的呼喊打断了他的动作。
只见旁边,小浣熊奋力挣开了失效的束缚,蓬松的灰色毛发都炸了起来。
“快点杀了祂啊!还等什么?!”
皇帝周牧微微一怔,似乎没理解星宝为何如此急切。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祂懂,但「院长」此刻已被大幅削弱,构不成致命威胁,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完成「加冕」,获取足以镇压一切的力量吗?
“你是不是被老登的记忆给冲傻了?!”
星宝见祂居然还在犹豫,更是急得直跳脚,小爪子指着脸色难看的「院长」,尾巴尖都因为焦急而绷直了,
“祂是恶念!纯粹的恶念化身啊!!!”
“恶念……?”皇帝周牧闻言,头颅微微一偏。
这个词触动了祂刚刚平复下来的思绪,无数信息碎片在祂思维中急速重组。
是了。
方才本体已经提醒过自己了。
祂侵占了「院长」的存在,并让自己体验了一次回归本体后的感官。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明明只需要将这部分知识传输给自己就好。
为何却要冒着记忆被探查的风险,做如此麻烦的「过程」呢?
电光石火间,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现在皇帝周牧的脑海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直持剑戒备的镜流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剑尖直指「院长」,语气凝重:
“你……不是生灵?!”
「院长」闻言,与身旁的多托雷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晦暗。
“看来,针对「无咎主」的这次渗透计划……要暂时搁置了。”多托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遗憾,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失败的结论。
「院长」的脸色则是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祂无视了周身仍在缓缓消散的标签残影,那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坏了好事的星宝,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本体身旁的一个宠物,一个用以取乐、发泄欲望的器具……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
“我巴不得自己是呢……”星宝小声嘟囔了一句,但在当前紧张的气氛下,这嘀咕显得格外清晰。
镜流:“……”
这种时候就不用再抖机灵了吧?!
“告诉我,”「院长」深吸一口气,压着翻腾的怒火,森然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仅凭本体那一次操控?”
小浣熊撇了撇嘴,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鄙夷,
“老登说的没错,你智商确实不太高。”
她伸出小爪子,先是指了指气息渊渟岳峙的皇帝周牧,
“看到没?这位,提瓦特的皇帝,才是正儿八经的意志化身,拥有独立人格、独立记忆、自主抉择权。”
“老登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强制要求过祂做什么,刚才也只是回归本的体验,是一种平等的信息交换。”
她的爪子随即转向「院长」,语气转为锐利:
“但你不一样!以老登那懒散又怕麻烦的性格,能亲自下场操控你的身体和行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的‘自主性’有问题!”
“你的本质构成,让老登无法用对待「独立个体」的方式来对待你!”
星宝顿了顿,小脑袋昂起,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她的推论:
“结合「你是老登恶念化身」这个已知情报,我有理由怀疑——你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生灵」,而是一段被剥离出来的「负面情绪聚合体」,或者说,是一个十分畸形的……「人格」!”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院长」沉默了,周身残存的气息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那副阴翳癫狂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般的自嘲。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祂的掌控……“”
“一切都在祂的眼中,一切都在祂的剧本里……”
“也不尽然!”就在「院长」近乎放弃的时刻,多托雷却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祂的自怨自艾。
这位深渊神明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不适的平静。
“我们的核心计划,一直是篡夺「加冕」进程,助您登临与「无咎主」等同的「未知」之境!”
“现在「加冕」还未完成,皇帝也并未彻底掌控深渊,我们仍有最后的机会!”
多托雷眼中闪烁着某种疯狂,
“若冕下您能放弃这具受制的躯壳,以最纯粹的本质,直接侵入提瓦特皇帝的意志核心,进行意志层面的对撞!”
“只要您能在意志的对撞中胜过祂,吞噬祂的「存在」,您依旧可以凭借这份胜利者的资格,强行接手「加冕」,挣脱「无咎主」加诸于您本质上的限制!”
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蛊惑:
“甚至……反客为主,以「深渊支配者」躯壳为基,反向融合「无咎主」的一切,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番话,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一颗火星。
「院长」那死寂的眼眸中,猛地重新燃起一丝近乎癫狂的火光!
“没错……没错!!!”
祂的脸上浮现出那种不顾一切的偏执。
“只要我能在意志层面赢过祂!只要我能成为「未知」,拥有与本体完全相同的位格!我就不信,到了那时,祂还能随意将我抹去!”
“来!!!”
下一瞬——
在镜流与星宝骤变的脸色中,在皇帝周牧沉默的注视下,「院长」的身形轰然溃散!
但祂却没有消亡,而是坍缩成一段无比凝实的「信息流」,以一种不快不慢的方式,向着皇帝周牧激射而去!
“阻止祂!!!”镜流的低吼与「院长」的动作几乎同步!
“神性解封——!!!”
皎白的剑气与灿金色的神性之力,自镜流体内毫无保留地爆发,化作一道交织的光幕,瞬间笼罩向那段激射的「信息」。
几乎是同时,皇帝周牧视网膜前的面板疯狂刷出刺眼的警告:
【警告!警告!您已被高维信息体「恶念·人格碎片」锁定!】
【该信息体本质为「死亡」的意志碎片,无法用常规能量、物质、规则手段进行物理阻隔或湮灭!】
【请宿主立即进行空间跳转,脱离该信息体的概念锁定范围!】
【重复!请宿主立即离开信息判定范围!最高优先级!】
然而,面对着众人的警告,皇帝周牧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祂站在原地,巍然不动。漆黑的身躯甚至微微放松,仿佛在迎接什么。
另一边,星宝彻底急了!
粉色的光华爆闪,她瞬间从小浣熊形态切换回暗黑御姐的本体,手中不再是开天斧,而是具现出了那柄象征着「死亡」权柄的「赋生之镰」!
镰刃划破空间,带起一片死亡的灰寂轨迹,拦腰斩向那段漆黑信息。
这一次,她是真的拼尽了全力。
“轰——!!!”
镜流的神性剑幕、星宝的死亡镰斩,两股力量交汇,再次将这片刚刚被周牧修复不久的高维空间搅得天翻地覆,空间结构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哗啦啦崩裂!
然而——
无用!
那段「信息」仿佛处于另一个无法触及的维度,所有狂暴的能量攻击、规则干涉,在触及它的瞬间都如同穿透了虚幻的影像,径直从它“身上”穿了过去,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涟漪都未能激起。
它保持着那种恒定不变的速度,坚定不移地射向仿佛放弃了抵抗的皇帝周牧。
“快躲开啊!!!”
星宝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而带上了破音。
情急之下,她似乎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掏出了一张「羊皮纸」!
她看也不看,奋力将「羊皮纸」朝着「信息」的必经之路抛去!
“嗡——!”
羊皮纸在空中自行展开,其上空无一字,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弥漫开来!
那气息冰冷、死寂、至高无上,仿佛是一切生命的尽头,万物的终焉。
仅仅是气息的流露,就让多托雷这样的深渊神明都感到灵魂颤栗,让镜流的神性光华都为之一暗!
其威势之强,竟隐隐能与方才灰色裂缝中传来的、「死亡」本体的一丝气息相提并论!
“有希望!”镜流眼中亮起一丝光芒。
多托雷则是眉头紧锁到了极点,周身「纳垢」神权剧烈明灭。
祂在挣扎——要不要拼着死亡、甚至可能无法复生的风险,替「院长」扫清这个障碍?
就在多托雷犹豫、众人期盼的刹那——
那段「信息」,似乎也“感知”到了那张「羊皮纸」上蕴含的危险。
于是,在即将撞击「羊皮纸」的前一微秒,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它,十分灵巧地……
拐了一个小小的弯。
恰好以一个微妙的弧度,擦着「死亡羊皮纸」弥漫出的力场边缘,滑了过去。
镜流:“……”
多托雷:“……”
星宝:“……”
短暂的死寂后。
“焯!!!!!!”
星宝是真的哈气了。
“你他妈智能点儿啊!!!”
羊皮纸微微飘动了一下,仿佛有些“委屈”。
然而,就是这灵巧一拐带来的瞬间之差,已然足够。
漆黑的「信息流」,在众人或绝望、或惊愕、或期待的目光中,毫无阻碍地 冲入了皇帝周牧那漆黑身躯的“影响范围”之内。
“轰——!!!”
一声仿佛源自灵魂层面的闷响。
「信息流」在触及皇帝周牧体表的瞬间,轰然爆散开来,化作无数道更加细微、却更加凝练的黑色雾霭!
这些雾霭嗅到血腥的鲨鱼群,疯狂地涌向皇帝周牧的眼、耳、口、鼻——涌向一切可以侵入其意识的门户!
「院长」那混合着癫狂的声音,从漫天黑雾中传来,回荡在众人的意识深处:
“来吧!提瓦特的皇帝!”
“看看谁的意志更为坚韧!”
“看看谁的「存在」!更有资格承载这深渊的冠冕!”
“不——!!!”星宝试图再次冲上前,却被那爆散开的黑雾逼得不得不后退。
“夫……皇帝!莫要逞强!快走!!!”镜流也是心急如焚,她能感觉到那黑雾中蕴含的本质,那绝非单纯的力量对抗可以解决。
【先生!请立刻进行跨位面跳转!本秩序可以暂时接管躯壳,代您承受融合初期的污染!】
【先生!不要犹豫!!!请立刻脱离!!!】
星宝的尖叫、镜流的呼喊、「万职之序」急促的警告,三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在这片破碎的高维空间中回荡。
然而,皇帝周牧却依旧沉默着。
祂甚至微微张开了漆黑的双臂,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任由那些充满恶念与混乱序信息的黑色雾霭钻入祂的身体。
祂那漆黑如深渊的眼眶,缓缓低垂。
目光所及,不是眼前的强敌,也不是焦急的同伴,而是祂自己那正在被黑雾侵蚀、逐渐变得“活跃”起来的漆黑掌心。
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
半晌。
在漫天黑雾几乎要将祂彻底吞的那一刻——
祂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祂极其温柔地,从自己那漆黑一片的胸膛“内部”,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质的、表面有着岁月摩挲痕迹的——
八音盒。
皇帝周牧低着头,眷恋地凝视着这个小小的八音盒,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笑容明媚、最终化作光点消散的少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许久。
祂才极其轻微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温柔嗓音,轻轻说了一句:
“我走啦。”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滴粘稠的「淤泥」,从祂那漆黑眼眶的下方缓缓滑落,滴落在虚空之中,悄无声息地消散。
随后。
缓缓闭上了双眼。
……
……
与此同时。
一处被深渊彻底腐化的科技位面。
就在皇帝周牧于高维空间闭上双眼的同一刹那——
这方被深渊笼罩的科技位面,其流动的时间,毫无征兆地静止了。
咖啡馆内。
「淤泥」凝滞在虚空。
腐化的人群凝滞在自身的动作里。
四散的尘埃在空气中纤毫毕现。
甚至连更鸟,也彻底凝固在了一个歪头的瞬间。
万物寂灭,唯有时空本身死寂的冰冷。
此刻,这被绝对静止的时空中。
唯有周牧的表情没有因为时空的静止而产生丝毫波动。
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身侧——在那里,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一团柔和的「金色光辉」。
那光辉并不刺眼,反而给人一种包容的感觉。
“这次怎么不用那个小女孩的形象了?”
周牧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熟人间的随意,还有点儿不易察觉的调侃。
「金色光辉」极其人性化地明灭了一下,那频率,像极了人类在翻白眼。
随即,一道奇异的声音在这片绝对静止的时空中“响起”。
仿佛是由无数不同声线、不同年龄、不同生灵的“声音”堆叠而成。
“你这人,太畜生了。”
“用小女孩的形象,根本阻挡不了你的色心。”
“我还没有做好接受你遗传信息的准备。”
祂顿了顿,光辉似乎更明亮了些,语气带着点嫌弃:
“要祸害……你去祸害我的「小号」去。”
“她更喜欢你。”
周牧:“……”
什么话?这叫什么话?!
哪有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的?
生灵之间,尤其是高位存在之间的交流,要讲究含蓄、暗示、心照不宣!
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周牧被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指控”噎了一下,心里有点“哈气”。
但他终究还是按捺下了脑海里瞬间掠过的“金色光球形态到底能不能用”等危险念头,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到当前这明显不正常的局面。
“……行吧,你厉害,你说得对。”
周牧略显无奈地摆了摆手,决定不跟这团“光辉”一般见识,
“直接说吧,这次突然跑出来是想干嘛?”
“先说好,如果又是想劝我去吃其他「未知」境界的生灵,那免谈。那种事,我做不来。”
「金色光辉」似是能轻易感知到周牧心中所想,不由得僵硬了一瞬。
祂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害怕周牧用自己。
随即快速从光球变成了流淌着淡淡金色光晕的王冠,“哐当”一声,自己蹦到了周牧的头顶,还调整了一下角度,稳稳戴好。
“你爱做不做!”「王冠」的声音直接从周牧意识中响起,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反正力量提升的快慢,是你自己的事!”
“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周牧抬手扶了扶头顶有点晃的王冠,感觉这造型有点滑稽。
「金色王冠」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周牧,听好——别再亲身下场,掺和诸天万界这些具体的事务了!”
周牧眉头微挑,没说话。
“剧本你可以继续写,引导你可以继续做,这些是你‘道途’的一部分,我理解。”
王冠的光辉微微闪烁,语速加快,
“但是,分化意志化身,亲自投入各个世界去经历、去结因果、去搅动风云——这种行为,必须立刻停止!”
“从今往后,一个化身都不准再分出去!”
周牧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
“……我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金色王冠」直接“炸毛”了,飞速具现出了一张气呼呼的嘴,对着周牧的侧脸就“嗷呜”咬了一口!
“嘶——”周牧捂着脸颊,有点懵,“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咬人呢?”
“我恨不得咬死你!”
「金色王冠」怒气冲冲,“你是不是傻啊?!你难道不清楚,你现在身上纠缠的因果线已经多到什么地步了吗?!”
“墟界那一大摊子!提瓦特这一堆破事!云城!伊甸!还有你到处撩拨留下的风流债!更别提你那些化身各自惹的麻烦!”
祂越说越气,光辉都剧烈波动起来:
“因果越多,未来你想要「归零」的路就会越难走!”
“难道到时候,你打算把跟你结下因果的所有人、所有世界、所有关联存在——全都杀光吗?!”
周牧沉默了更久,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眼神深邃:
“你觉得……我做不到?”
“呵!”「金色王冠」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你真能做到那般冷酷绝情,你觉得我还会在这里苦口婆心地提醒你吗?!”
它再次“咬”了周牧脸颊一口,这次用力了些,留下一个淡淡的光印:
“再这样毫无节制地分化化身、到处结缘下去,哪怕我无法直接观测到你的未来,你的结局也几乎是注定的!”
“你答应过我的愿望,也会变成泡影!”
听着耳畔这近乎破防的吼声,周牧脸上那点无奈和调侃渐渐消失了。
他伸出手,轻轻将头顶的王冠摘下,注视着祂,脸上带上了一丝认真:
“放心,依。”
“我会达成你的愿望。“
“……用我自己的方式。”
闻言,「金色王冠」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我暂时相信你。”
“那么,具体的方式呢?”
“「修行侧」的「未知」境界,你可以自己修炼。”
“「神秘侧」的「未知」境界,你可以用「死亡」的概念向上升华。”
祂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认真:
“但是,「奇诡侧」、「科技侧」、「混沌侧」……乃至其他通往「未知」的道路和特质,你准备怎么获取?”
“这些领域,与你现在的核心本质相差甚远,甚至可能冲突。”
周牧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的笑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掌心的金色王冠,轻轻放在了身前的咖啡桌上。
咖啡桌上,除了凝固的咖啡杯,还有那个一直存在的、投影着高维世界战况的微型「沙盘」。
周牧对着「沙盘」,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依”自己看。
「金色王冠」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将自身的感知,投向了那个「沙盘」。
「沙盘」之中,景象依旧:
高维空间破碎,黑雾弥漫,皇帝周牧闭目站立,星宝与镜流焦急万分,多托雷在一旁观望……正是此刻正在发生的场景。
然而,周牧让“依”看的,并非「沙盘」中的战况。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沙盘」下方。
那因为之前皇帝周牧回归本体又离开时力量激荡、而溅落在桌面的两小滩早已凝固的深褐色咖啡渍。
在凡人眼中,那只是两团难看的污渍。
但在「金色王冠」的高维视角中,那两团咖啡渍的轮廓、深浅、交叠的方式……赫然构成了两个属于周牧故乡文明的方块文字!
那是用咖啡渍“写”成的两个汉字。
「帮我」。
“这……这是……?”「金色王冠」叠音中都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你的那个化身……在回归本体的那一瞬间,留下的?”
“他在……向你求助?”
周牧单手拄着脸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凝固的边缘,微微颔首,
“嗯。祂知道,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的结果祂一定会输。”
祂的牵挂……太多了。”
“哪怕没有流萤这个最大的执念,那无数提瓦特子民,皇宫里那位等祂回去的雷电将军,还有在深渊深处等待复活的罗莎琳……全都是祂无法割舍的软肋。”
“祂不敢赌,更不能赌。”
周牧看向「沙盘」中闭目仿佛放弃抵抗的皇帝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在通过那次回归体验,真正理解了‘分化化身’与‘本体’之间的因果之后……祂便不再排斥与我这个‘本体’的融合。”
“祂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聪明的方式——向我求助。”
「金色王冠」:“……”
过了好几秒,叠音才带着一股浓浓的、不知该吐槽还是该佩服的语气响起:
“……一群老阴逼!”
然而,就在「金色王冠」吐槽完毕,光辉微微收敛,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回归到周牧意志深处继续沉睡时——
周牧忽然出声叫住了它。
“等等。”
“又干嘛?”「金色王冠」立刻警惕起来。
这吊人每次叫住自己都没好事,估计又想骗自己容纳他的遗传信息。
周牧看到祂这反应,也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平时的形象确实需要稍微维护一下了。
“别紧张,是正事,需要你帮忙。”
周牧收起玩笑的表情,语气变得认真。
“什么事?先说好,太离谱的我可不干!”「金色王冠」依旧警惕。
周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的「沙盘」,以及沙盘里那个被黑雾包裹的皇帝身影:
“很简单。”
“拿走我此刻所有力量,变成我的样子,在这里陪着知更鸟,待一段时间。”
“你……?!”「金色王冠」的光芒瞬间剧烈闪烁起来,叠音拔高,
“你想亲自下场?去高维空间?介入那场「加冕」?!”
周牧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邪气,眼神变得玩味,目光看向「沙盘」中那些或焦急、或观望、或癫狂的身影:
“是时候……该验证一下,这些‘孩子们’……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
“想拯救世界?”
“想夺取权柄?”
“想继续保持玩闹的心态?”
“哈……”
“先尝试着——”
“面对我吧!”
话音刚落。
不等「金色王冠」再说什么,周牧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在了原地。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空间涟漪,仿佛他从未存在于这个被静止的时空节点。
只留下那顶「金色王冠」,孤零零地悬浮在咖啡桌上,对着空荡荡的座椅和桌上凝固的沙盘,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表达着极度的无语。
“……就知道使唤我……”叠音低声嘟囔着,充满了不情愿。
但最终,王冠的光芒还是稳定下来。
祂轻轻飘起,落在那张空椅上。
温暖的金色光辉如同水流般蔓延、塑形,眨眼间,便勾勒出一个与周牧一般无二的身影——同样的黑发黑瞳,同样的五官轮廓,同样的衣着气质。
甚至连嘴角那习惯性的、略带懒散和玩味的弧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周牧」有些别扭地活动了一下新的“手脚”,低声抱怨:
“碳基生命的身体真奇怪……”
也就在这具“伪身”成型、坐定的同一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层碎裂的声响,在这绝对静止的时空中响起。
静止,结束了。
窗外腐化怪物的扑击继续完成,悬停的涎水落下;店内腐化者凝固的表情重新开始细微抽搐;空中飘落的尘埃继续缓缓飘落……
时间,恢复了流动。
深渊腐化的世界,再次“鲜活”地蠕动起来。
然而,还没等刚刚“上岗”的“依”适应好这具身体和周遭环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扮演好「周牧」这个角色时——
一个柔软、温暖、带着熟悉馨香的身躯,便极其自然地贴了上来,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娇俏的脸蛋也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
“依”的身体瞬间僵直!
祂僵硬地、一点点低下头,便对上了知更鸟那双仿佛盛着星海的美丽眼眸。
少女粉嫩的唇瓣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带着甜香。
几乎是本能地,一道信息流在“依”的意识中快速闪过:
【检索】
【个体:蚊蚊(知更鸟)】
【状态:妊娠(早期)】
【立场倾向:混沌·邪恶(高度活跃)】
【近期行为模式预测\/未来信息片段捕捉:「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先去迫害哥哥吧!」】
几乎是这条未来信息检索出的同一瞬间,靠在他肩头的知更鸟便仰起小脸,露出了一个甜美到令人心悸的笑容,用娇滴滴、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嗓音开口道:
“牧宝~既然这边暂时没什么好玩的事了,我们先去找哥哥聊聊天吧~”
语气、含义,与检索到的未来信息分毫不差!
就是内容方面有点瑕疵。
依:“……”
祂控制着这具身体的面部肌肉,努力维持着周牧平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内心却已是一片翻江倒海。
还真是……没有叫错的外号啊!
邪恶小鸟!名副其实!
实话说,作为诸天的最强者,“依”见识过无数文明的兴衰,观测过无数生灵的立场与心性,善良、中立、邪恶、混乱、守序……各种组合司空见惯。
但像知更鸟这样,身为「秩序」相关概念的源头存在之一,其本质立场居然被清晰地标记为「混沌·邪恶」,并且还如此活跃、如此乐在其中……
这着实让“依”的部分世界观,发生了某些些微妙的裂变。
不过……
看着怀中少女那灵动狡黠、毫不掩饰恶作剧欲望的眼神。
感受着这具身体深处,属于周牧的那部分情感中,对此情此景的熟悉、无奈、乃至一丝宠溺。
“依”忽然觉得……
好像……真的……很有意思呢~
……
……
……
同一时间,高维空间。
那正试图侵占皇帝周牧存在的黑色雾霭,像是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牵引,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中心那道漆黑的身躯涌入!
看样子不像是入侵,更像是被强行容纳。
短短几个呼吸间,弥漫的恶念黑雾便被吸收得一干二净,显露出中央的身影。
那具原本由纯粹深渊物质构成的身躯,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漆黑的色泽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如玉的肌肤纹理。
狰狞的轮廓迅速柔和,重塑出修长匀称的肢体。
五官快速清晰、定型……
几乎是眨眼之间,一个与周牧本体一般无二的青年,便静静地悬浮在了破碎的高维虚空之中。
黑发如墨,面容俊朗,唯有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皇帝周牧的威严,以及一丝属于「院长」的阴翳,但这两种气质正在飞速融合、沉淀。
“哈……”
一声低沉、带着些许邪气与满足感的轻笑,从新生的“周牧”口中传出。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这具躯壳,这澎湃的力量,还有这正在完成的「加冕」……确实,令人沉醉。”
他的声音,赫然是「院长」的嗓音,只是多了几分沉稳。
星宝和镜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冰凉一片。
最坏的情况,似乎还是发生了。
多托雷的脸上,则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了计划得逞的、充满期待的笑容。
然而——
这笑容,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
因为,那位新生的、刚刚发出「院长」声音的“周牧”,在下一刻,于众目睽睽之下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幽深,如同最古老的夜空。
没有「院长」的癫狂阴冷,没有皇帝周牧的沉重威严。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至高无上的意志。
祂淡淡地扫过星宝惊愕的脸,掠过镜流微微颤抖的手,最后落在多托雷那凝固的笑容上。
眼神中传递出的,只有一个清晰无比、令所有触及者灵魂战栗的信息——
「自我之下,众生平等。」
三人瞬间沉默,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种眼神祂们没见过!
但祂们却感受过。
就在不久之前!
在那道灰色的裂隙之后!
在那个隔着无穷时空、仅仅一丝气息便让万物凝滞的——
「死亡」本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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