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他眼中掠过一丝促狭,压低声音问道:“新娘子是哪一位?姐姐还是妹妹?”
“妹妹。”我坦然相告。
“妹妹好啊。”他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以我这些年识人的经验,妹妹性子纯真,没什么城府。你这婚后日子,想必还能继续自在逍遥。”
他与我交谈向来如此坦率,从不虚与委蛇。
我无奈一笑:“老哥,在你眼里,我这个老弟就这般不堪?整日只想着拈花惹草,荒唐度日?”
他毫不掩饰地朗声大笑,拍了拍我的肩:“咱们兄弟俩,谁还不了解谁?我这话里可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
我重新将话题转回到宋阿姨身上:“我看宋阿姨精神状态不错,身体应该恢复得还好?”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语气沉了下来:“她在我面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她身体的痛苦,我心里最清楚。她……时日不多了。”
我十分意外:“不是脑出血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张平民长叹一声:“她在住院期间做了全身检查,又查出来是咽喉癌晚期。”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心头一沉。我伸手轻拍他的手背,试图传递些许安慰:“既然病得这么重,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搬到这里?留在江南熟悉的环境不是更好吗?”
“在她最后的时光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死亡。”
我有些急了:“那你就不能去江南陪她吗?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的质问让他面色微微发白,但他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答道:“这是她的决定,我拗不过她。”
我依然不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你。”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为了我?”
他缓缓颔首:“是啊。当年竹君走的时候,在我们最悲痛无助的日子里,是你一直陪在身边,让我们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从那时起,在你宋阿姨心里,就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这一生无儿无女,看似无牵无挂,可到了最后……还是希望在她走后,能有个晚辈常陪在我身边,不让我太过孤单。”
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心心念念的仍是伴侣今后的生活——这是怎样深沉的爱。
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不禁低下头去。
“你看,又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他强打起精神,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他笑着看向我:“怎么?觉得有压力了?那都是你宋阿姨一厢情愿的想法。我这把老骨头,没人管着反倒自在。”
我抬起头,诚恳地望着他:“您有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自然轮不到我来给。但若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知己之交,我自信还是当得起的。这不仅不是负担,反而是我的幸运。”
他释然地笑了笑,将头向后仰去,靠在藤椅背上。
我追问:“是有什么重要事务牵绊吗?让你不能陪宋阿姨回她的家乡?”
他倏地坐直身子,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岳明远正在酝酿大动作,你这边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我心头一震:“是针对林蕈的达迅集团?”
“不错。他正在二级市场大量买入达迅的股票。”
“可林蕈那边为何毫无察觉?是买入规模还不够大吗?证券法明确规定,持股超过5%必须举牌公告。”
“具体规模我不清楚,但应该已经突破5%的红线了。据我所知,他们通过分散的散户账户进行操作,成功规避了监管。”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略作沉吟:“不外乎几种可能:一是与公司实际控制人合谋,拉抬股价为大股东减持铺路。”
我不假思索地否定:“这绝无可能。”
他认同我的判断,继续分析:“第二种可能是他们掌握了内幕消息,在重大利好公布前持续加仓,反向收割散户。”
我仔细思忖后摇头:“这个可能性也不大。若真有此类利好,林蕈不会不告知我。”
他微微颔首,又道:“再或者就是操纵市场牟利——低位建仓,吸引跟风,然后高位出货。”
未等我开口,他自己先否定了这个推测:“以岳明远的格局,应该不屑于使用这种伎俩。况且通过散户账户操作,实在太过繁琐。”
我忽然警觉:“难道他是想暗中持股,与林蕈争夺达迅的控制权?”
“这种可能性最大,也最符合我们之前对岳明远战略意图的分析。”他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我,“那么接下来,他极有可能要动用你这张牌了。”
我心头一凛:“老哥的意思是……他们会通过城市银行融资,继续增持达迅的股票?”
“这不正是岳明远惯用的杠杆套路么?他很快就会通过城市银行套取大笔资金,投入股市操作。”
我仍试图否认这个可能:“大额贷款没那么简单。超过一亿的授信必须经董事会批准,就算他掐着我的脖子,我也绝不可能配合。”
“如果他能够操控董事会呢?”
我继续摇头:“他在城市银行的真实持股不到3%,还是由林蕈代持。林蕈怎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董事会上投票同意给他贷款?”
“你糊涂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了下来,“城市银行是国有控股银行。你觉得这对岳明远来说,算得上障碍吗?”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我瞬间清醒。是啊——城市银行51%的国有股权由财政局代持,财政局在董事会占有一席。只要胡海洋以市长身份指示财政局代表投下赞成票,岳明远的计划,不就能轻易得逞了吗?
我急切地追问:“老哥,眼下这局面该如何破解?”
他目光微动,意味深长道:“你如今独木难支。要想破局,有时候寻找盟友,也不失为一种不得已的策略。”
我瞬间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但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需要超越个人恩怨的胸襟。
此时我却不能给他明确的回应,只得转开话题:“下午我打算回父母家,就不多叨扰了。我进去陪宋阿姨坐一会儿,和她道个别。”
张平民会意地点点头,不再继续那个敏感的话题。他明白,要我迈出那一步,尚需时间。
我起身走向那栋豪华却透着冷清的大宅。
回程途中,我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整个人陷进驾驶座,闭目陷入一场无声的内心交战。
良久,我终于迟疑地取出手机,拨通了沈梦昭的电话。
“喂?方便说话吗?”
她语气平静:“方便。”
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和冯磊见一面,不知你能否代为安排?”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他出差了。等他回来,我会转告。”
“不急。他回来后,我随时可以见面。”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提醒:“不管你想谈什么,由我转达恐怕适得其反。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我蓦然清醒——她说得对,我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正好在你们市。”她顿了顿,“我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
“明白了。还是谢谢你。”
听筒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她匆匆道:“子祺醒了,先这样吧。你……多保重。”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
我将手机狠狠摔在副驾驶座上,双手重重砸向方向盘。不慎触到喇叭,刺耳的鸣笛声骤然划破寂静。
从省城返回县城的路上,我看着后视镜里正陪曦曦玩耍的晓敏,轻声提议:“有没有想过学点什么新知识,或者培养个运动爱好?”
她正低头逗弄孩子,对我的建议不以为意:“曦曦马上要上学了,我哪有时间学那些?再说了,现在每天过得挺充实的,学那些不是白花钱嘛。”
“钱的事不用担心。学点东西既能充实自己,将来也许能派上用场。你还年轻,该有些自己的爱好,或者能体现价值的事业。”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你为这个家挣钱就够了。我把家里照顾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是我的价值呀。”说着用手指轻轻刮了下曦曦的鼻梁,“你说是不是呀,曦曦?”
曦曦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说:“不对,姐姐,爸爸说人活着要有属于自己的价值。”
我忍不住笑出声,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窘得嘟起嘴:“好啊,你们爷俩这是组团欺负我。”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打算请个保姆。等曦曦上学后,让爷爷奶奶接送就好,反正离学校不远,也让他们活动活动。”
“大伯大娘要来省城?太好了!”她顿时喜形于色,“这下可有人陪我说话了。”那份对我父母的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我劝过几次,他们一直不愿来省城。这次,就得靠你和曦曦帮我说服他们了。”
她面露难色:“你都劝不动,我哪有那个本事?”
我和风细雨地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马上就是他们的儿媳妇,说话分量自然不同。而且他们是真心喜欢你。”
她脸上泛起红晕,却仍坦率地转头对曦曦说:“那咱们俩一起努力,把爷爷奶奶接到省城的新家好不好?”
曦曦兴奋地拍手:“好呀!姐姐,我们把哥哥也接来行吗?”
晓敏眼睛一亮,期待地望向我:“能把宁宇一起接来吗?他爷爷奶奶肯定更高兴。”
我忍不住责备:“别胡闹。宁宇是张芳芳的命根子,她怎么可能让孩子跟你生活。这太不现实了。”
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宁宇是你儿子,总不能一直跟你这么生分。我想替你尽这份心,你倒好,还训起人来了。”
我心头一暖。她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为我着想,善良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没想到曦曦突然嚷道:“爸爸,你总是欺负姐姐!我夜里都听到你在打她!”
这话如惊雷般让我浑身一僵,慌忙追问:“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曦曦趴到前座空隙,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我自己听见的呀!有天晚上我去卫生间,听到姐姐在哭喊,不是你打的吗?”
我的脸瞬间烧得滚烫。
后座的晓敏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整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捂住脸颊,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曦曦困惑地眨着眼睛:“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
……
回到县城的家里,晓敏抢着进了厨房,妈妈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好笑着由她去了。
这时,窝在爷爷怀里的曦曦忽然撅起小嘴开始“告状”:“爷爷,爸爸偏心!他给姐姐买了好大好大一捧玫瑰花,可一支都没有给我买。”
父亲立刻板起脸瞪着我:“为什么不给我乖孙女买?”
母亲在一旁轻推了他一下,笑着责怪:“老糊涂,玫瑰花是能随便送的吗?”说着将关切的目光转向我,压低声音:“儿子,你和晓敏……总不能一直这样处着吧?这孩子真心不错,你们就没考虑过以后?”
我正色回答:“妈,这次回来,就是想征得你们同意——我打算和晓敏结婚。”
父母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真的?”
我郑重地点头:“经过深思熟虑,这不仅是对晓敏负责,也是为了曦曦。我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二老脸上顿时绽开欣慰的笑容。父亲连连点头:“她是个好孩子,孝顺又勤快。”随即又流露出一丝担忧:“不过……人家姑娘自己愿意吗?你毕竟结过两次婚,还有三个孩子,可别委屈了人家。”
“她同意了。”我轻声确认。
母亲立刻嗔怪地瞥了父亲一眼:“瞧你说的,咱们儿子哪点差了?堂堂银行行长,怎么就配不上了?”说着又神秘地凑近我,压低声音:“不过儿子,我瞧晓敏这次回来,身子好像丰润了些?该不会是……有了吧?”
我连忙打断:“别乱猜,没有的事。”
母亲将信将疑,忍不住又朝厨房方向张望,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喜爱。
“单位有点急事,我一会儿不在家吃饭了。”我起身说道,“明天你们带曦曦去她姥姥姥爷那儿看看吧,二老这么久没见孩子,肯定想了。”
父亲点头:“应该的。”
我接着嘱咐:“把晓敏也带上吧,让她认认门,以后少不了要常走动。既然决定结婚,也该让二老知道。”
母亲柔声接话:“晓敏心地善良,替你去看看他们,你岳父岳母肯定高兴。清婉走了这么多年,他们心里……也该有个寄托了。”
我心头泛起一阵怅然,默默点头。
正准备去厨房和晓敏道别,却瞥见爷爷怀里的曦曦正眨着大眼睛,竖起耳朵偷听我们说话。这个小人精,嘴上从来缺个把门的。
我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叮嘱:“曦曦,在爷爷奶奶面前要乖乖的,可不能乱说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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