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权力绞肉机里“肉”
公元456年,南朝刘宋孝建三年,九岁的刘休若小朋友懵懵懂懂地接过了那枚象征巴陵王身份的金印。彼时的小王爷,注意力大概全在琢磨晚膳能多讨几块饴糖上。他绝想不到,十五年后,这枚金印会沉重地坠入一滩污血之中,成为他二十四岁年轻生命的冰冷句点。更不会料到,自己最终竟成了建康城顶级权力绞肉机里,最无辜、最冤屈的那块“肉”。
第一幕:咸鱼王爷的躺平之路——低调,低调,再低调
刘休若,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孙子,宋文帝刘义隆的第十九子。在龙子凤孙扎堆的刘宋皇室,他这个排序,基本等同于“查无此王”。母亲罗美人位份不高,娘家也不显赫。因此,小休若从起点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孝武帝刘骏(他的十一哥)在位时,他的待遇堪称“皇子界的低保户”——食邑二千户。这数字看着还行?对比一下:他那得宠的六哥竟陵王刘诞,食邑五千户;后来造反的八哥刘祎,也是五千户起步。刘休若这两千户,寒酸得如同王府门口那对掉漆的石狮子,空有个唬人的架子罢了。
到了前废帝刘子业(他侄子)掌权的恐怖时期(465年),皇室迎来了血腥大清洗。这位历史着名“疯批”少年天子屠戮宗室如同砍瓜切菜。叔祖刘义恭(文帝五弟)被剖腹挖眼,内脏被掏空塞入蜜糖,美其名曰“鬼目粽”。其他叔叔、兄弟更是死伤枕藉。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刘休若这条小咸鱼,居然奇迹般地在刘子业的屠刀下打了个滚,毫发无伤!仅仅被调任了个左卫将军的虚职。原因无他:年龄小(才十七八岁)、人怂、存在感低到尘埃里。朝堂之上,权臣如戴法兴之流忙着斗法,谁会多看一眼角落里那个缩着脖子、恨不得原地隐身的“小透明”?刘休若靠着“怂且废”的独门人设,硬是在这场皇室大逃杀中,苟出了一条生路。
泰始元年(465年)末,他的十一哥湘东王刘彧(明帝)通过政变干掉了侄子刘子业,自己坐上了龙椅。可屁股还没焐热乎,更大的危机爆发了:他的另一个侄子,江州刺史、晋安王刘子勋,在寻阳(今江西九江)被邓琬等人拥立称帝,建号“义嘉”,史称“义嘉之难”或“刘子勋之乱”。一时间,全国州郡纷纷响应,建康朝廷控制的区域一度只剩下了“丹杨、淮南等数郡”。明帝环顾四周,能打的宗室要么被前废帝杀得七七八八,要么正在磨刀霍霍准备砍自己(比如刘子勋)。绝望之际,他的目光扫到了角落里安静如鸡的刘休若。
“十九弟啊!”明帝刘彧拍着刘休若的肩膀,笑容亲切得如同阳春三月的暖阳,“会稽那地方闹腾得厉害,非你这样的宗室重臣去镇抚不可啊!朕封你为安东将军、都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新安五郡诸军事、会稽太守!重任在肩,莫负朕望!”
刘休若当时心里肯定是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会稽?那可是叛军大本营隔壁!富庶是富庶,可叛军首领孔觊、顾琛、王昙生、袁标那帮人虎视眈眈,让我去?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可抬头看看皇帝哥哥那“核善”的眼神,分明写着两个大字:不去?那你现在就去死。
没得选。刘休若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上任去了。打仗?他真不懂。但保命?这可是他的专业领域!他充分发扬“甩手掌柜”精神,军事指挥?交给靠谱的将领如张永、吴喜、沈怀明、刘亮等人!后勤调度?交给得力属官!自己嘛,坐镇后方,搞好“精神鼓励奖”就行。结果歪打正着,在将领们的奋勇拼杀下,居然真把会稽一带的叛军给平定了!消息传到建康,明帝大喜过望,立刻下诏:升职!加薪!进号卫将军!赏赐全套皇家仪仗队(鼓吹一部)!规格待遇直接拉满。
当使者捧着崭新的卫将军印绶和象征荣耀的鼓吹队伍来到会稽时,刘休若的心情,史书没写,但我们可以合理想象:绝无半分喜悦,只有透心凉的恐惧。他捧着这滚烫的“功劳”,内心哀嚎:皇帝哥哥,我只想继续当我的咸鱼啊!这功劳它烫手,要命啊!
第二幕:作死边缘的疯狂试探——王爷偶尔也想支棱一下
人在顺境中容易飘,尤其是在躲过几劫、还立了点“功劳”之后。刘休若这条资深咸鱼,被“卫将军”的暖风一吹,加上会稽的富庶繁华迷了眼,竟然也产生了“我好像能行”的错觉,试图翻个身。结果,这一翻身,差点把自己翻进阴沟里。
他飘得最高、摔得最惨的一次,就是在会稽太守任上搞出的“谢沈丑闻”。他的录事参军谢沈,堪称南朝官场“作死小能手”的典范。这老兄的母亲去世了,按礼法,他得回家“丁忧”守孝三年,期间必须清心寡欲,以示哀思。可谢沈呢?他直接把孝道踩在脚下摩擦!不仅没丁忧,还公然在居丧期间饮酒作乐,声色犬马,把官署当成了夜总会。这种级别的丑闻,在南朝这个极度讲究门第礼法、标榜“以孝治天下”的时代,足够谢沈掉十次脑袋,外加遗臭万年。
按说,刘休若作为地方最高长官,对这种严重违纪、挑战社会基本伦理的行为,应该立刻拿下,严惩不贷,以正视听。然而,鬼迷心窍的刘休若,竟然收了谢沈的重金贿赂!大笔一挥,把这事给捂住了!他天真地以为,天高皇帝远,自己这点“小事”不会被发现。可他低估了会稽官场的水深,也低估了朝廷监察系统的鼻子。很快,弹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建康,内容劲爆:巴陵王刘休若,包庇丧中纵酒的佞臣谢沈,收受贿赂,亵渎礼法,罪不容赦!
明帝刘彧看到这些奏章,气得差点把御案拍碎:“好你个刘休若!出息了啊!在朕的眼皮底下玩这套?当朕是摆设?”震怒之下,一道措辞严厉的诏书火速发往会稽:刘休若“以葬母辄还,在所莅无绩,薄丧不哀”,降号为镇西将军!刚焐热乎没几天的“卫将军”尊号,啪!没了。被打回原形。刘休若捧着这封降级诏书,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受贿一时爽,降职火葬场”。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说包庇谢沈是“蠢”,那接下来在雍州(治襄阳,今湖北襄阳)干的事,就是纯粹的“莽”了,莽得惊心动魄。当时刘宋有个非常要命的制度:皇帝为了防止在外掌兵的宗室王爷造反,会派心腹宦官或亲信担任“典签”到王爷身边。这些“签帅”权力极大,名义上是协助处理文书,实则是皇帝安插的超级眼线和监军,“一方之事,悉以委之”,甚至能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决定王爷的生死。王爷们对这些“典签”,那是又恨又怕,平时都得小心伺候着。
刘休若的雍州典签,名叫夏宝期。这位夏签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小人得志”。仗着自己“天子耳目”的身份,对巴陵王刘休若那叫一个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极其“无礼”,完全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某天,不知道夏宝期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史载“在雍州,有刻虐之誉”,估计是当众给刘休若难堪了),彻底点燃了刘休若积压已久的怒火——老子好歹是个王爷!是龙子凤孙!给你脸了是吧?
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当这魔鬼还手握生杀大权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刘休若,未经任何司法程序,没请示朝廷,直接下令:“把这厮给我拖出去,砍了!”刀斧手应声而动,夏宝期人头落地。世界清静了。刘休若长出一口恶气,爽了!
但这份爽快,代价极其惨重。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建康。明帝刘彧彻底炸了!他指着报信的人,雷霆之怒喷薄而出:“在孝武帝(他爹刘骏)、前废帝(他侄子刘子业)那会儿,他刘休若敢这么干吗?啊?!现在朕做了皇帝,他就敢擅杀朕派去的典签?!反了他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造反的前奏!”盛怒之下,处罚如疾风骤雨般降临:削封五百户!降为左将军!这还没完,明帝还搞起了连坐:刘休若无辜的老母亲罗太妃,被牵连,挨了整整三百大杖!(《宋书·明帝纪》:“(泰始五年)冬十月……削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封五百户,降号左将军。典签夏宝期事休若无礼,系狱,启令杀之,启事未报,于狱行刑,信反果裁,而启事方至。上大怒,与休若书曰:‘孝建、大明中,汝敢行此邪?’休若母罗太妃徒跣诣阙,稽颡请罪,上亦不加责,然犹杖休若母谢三百。”)王府内外,顿时哀嚎一片。刘休若看着年迈老母被打得皮开肉绽,心如刀绞,这下是真把肠子都悔青了:图一时之快,换来削爵、降职、老娘挨打三重暴击!简直是血亏中的血亏!这代价,太沉痛了。
第三幕:荆州“好人卡”——一张要命的催命符
泰始六年(470年),也许是明帝觉得教训给够了,也许是想再“钓鱼”看看这个弟弟还有没有反骨,他竟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尤其是刘休若自己)瞠目结舌的决定:任命刘休若为使持节、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好家伙,这权力配置!总揽长江中上游八州军事,开府置官属,仪同三司(享受和三公一样的待遇),几乎就是当年他老爹刘义隆坐镇荆州时的翻版!这要搁在以前,能乐得刘休若找不着北。但现在?捧着这份沉甸甸的任命书,刘休若只觉得脖子后面嗖嗖冒凉气,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刀锋的寒意。
在荆州,刘休若彻底学乖了。他收起了所有棱角和脾气,把“温良恭俭让”五个字刻进了骨头里。对以王、谢、庾、桓等为代表的士族名流?礼敬有加,虚心请教,绝不摆王爷架子。对军中那些出身寒微但能征善战的将领?嘘寒问暖,体恤下情,时不时搞点小恩小惠。打仗的本事?依然没啥长进。但“亲民”、“和善”、“没架子”、“讲义气”的名声,却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荆楚大地。荆州上下,从清高的士大夫到粗豪的军汉,提起巴陵王,无不交口称赞:“好人啊!”、“难得的好王爷!”、“体恤咱们!”
这张金光闪闪的“好人卡”,落在刘休若耳朵里,却如同阎王爷的催命符。他太了解自己那位坐在建康龙椅上的十一哥了。明帝刘彧,疑心病重到什么程度?史书记载他睡觉都疑心有人要行刺,“寝处床榻,皆置兵器”,连亲信近侍都时刻提防。自己这个“得人心”、“有贤名”的王爷弟弟在荆州经营得风生水起,皇帝哥哥会怎么想?“得人心”?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得天下”了?他越想越怕,寝食难安,恨不得立刻登上建康城头,拿着大喇叭向全天下广播声明:本人刘休若,胸无大志,只爱躺平,对皇位毫无兴趣!求放过!
第四幕:死亡倒计时——躺平?躺平也是一种罪!
怕什么,来什么。泰始七年(471年),建康城刮起一阵令人窒息的血腥政治风暴。四月,晋平王刘休佑在打猎时被“意外”落马踩死;六月,建安王刘休仁被赐毒酒自尽。这两位,可都是和明帝一起扛过枪、流过血,帮他夺下江山的亲兄弟!屠刀如此决绝地挥向至亲骨肉,朝野上下无不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末日降临的恐惧。
就在这恐怖气氛达到顶点之时,建康城的大街小巷,不知从何处开始,诡异地流行起一首童谣:“巴陵王有至贵之相!”、“若好!若好!”(“若”字既指刘休若的名字,也有“如此好”的双关意味)。这歌谣如同跗骨之蛆,又如毒蛇吐信,精准地钻进了明帝那早已被猜忌填满的耳朵里,也死死地缠上了刘休若的脖子。更让刘休若魂飞魄散的是,明帝竟然还“无比关怀”地亲自召见他,亲口把这谣言告诉了他:“十九弟啊,坊间都在传唱,说你有大贵之相呢!你看这事儿闹的……呵呵。”那声“呵呵”,在刘休若听来,简直比地狱的丧钟还恐怖。
刘休若听完,当场没吓晕过去已是心理素质过硬。回家后,他茶饭不思,日夜惊惧,坐卧不安,体重直线下降,很快瘦得脱了形——这大概是中国正史里记载最早、效果最显着的“精神性减肥”成功案例。
明帝的杀招接踵而至。他下诏:调荆州刺史刘休若,转任南徐州(治京口,今江苏镇江)刺史!明升暗降,调离经营日久的根据地。赴任途中,刘休若的心腹、中兵参军王敬先悄悄凑到他的车驾旁,压低声音,语出惊人:“王爷!皇帝杀心已昭然若揭!刘休佑、刘休仁两位大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回荆州吧!那里是您经营之地,根基深厚!咱们掉头回去,割据荆楚!进可以‘清君侧,除奸佞’(指明帝身边构陷忠良的小人),号令天下;退足以保境安民,全身而退!总比去京口束手待毙强啊!”
王敬先描绘的蓝图,在绝境中显得那么诱人,充满了反抗求生的诱惑。然而,刘休若看着王敬先那热切而焦虑的眼神,内心警铃大作,瞬间清醒:这会不会是皇帝哥哥安排好的“钓鱼执法”?这王敬先,莫不是明帝派来的“死间”?故意引我上钩,好名正言顺地诛我九族?他瞬间影帝附体,演技爆发!只见他激动地一把抓住王敬先的手,眼眶泛红(可能是真吓的):“爱卿之言,真乃金玉良言!深得我心!待我……待我细细思量,从长计议!”转头,他就秘密下令亲兵,把王敬先抓了起来,二话不说,火速砍头!并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将王敬先血淋淋的人头和一份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告密表忠信”送往建康。信中极尽谄媚肉麻之能事:“陛下!此贼心如蛇蝎,竟敢妖言惑众,蛊惑臣行那不忠不义、万劫不复之谋反事!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陛下就是臣的天,就是臣的命!臣恨不能生啖此贼之肉!今献上贼首,以表臣赤诚之心!”字字泣血,句句忠贞,姿态卑微到了泥土里。
他天真地以为,交了这份“投名状”,杀了“劝反”的心腹,就能向皇帝哥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忠诚”,买回一条活命。殊不知,在猜忌成狂的明帝眼中,这恰恰证明了刘休若“心思活络”、“懂得权衡利弊”,甚至“有魄力果断处理潜在威胁”——这样的人,留着岂不是更危险?更留不得了!
第五幕:最后的鸿门宴——七月七,鹊桥断魂日
刘休若那份沾着王敬先鲜血的“告密表忠信”送到建康不久,明帝“温情脉脉”的回信也到了。一封亲笔手书,字迹“殷勤”得几乎能滴下蜜糖:“十九弟啊,让你去南徐州,实在是委屈你了。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这样,朕改任你为使持节、都督江州郢州之西阳豫州之新蔡晋熙三郡诸军事、车骑大将军、江州刺史!速速回京,朕在七月七日(七夕佳节)设宴清凉殿,专为你接风洗尘!咱们兄弟许久未见,正好趁此良辰,把酒言欢,好好聚聚,一叙天伦之乐!”
捧着这封字字甜蜜、句句诛心的“催命符”,刘休若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回京?建康现在就是龙潭虎穴!是刘休佑、刘休仁的葬身之地!不回?那就是公然抗旨不遵!正好给皇帝哥哥送上现成的、无可辩驳的杀弟理由!去,是九死一生;不去,是十死无生。在极度的恐惧和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驱使下(“也许……也许我杀了王敬先,表了忠心,哥哥会念在兄弟情分上……放我一马?”),他最终选择了赌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泰始七年七月壬子(公元471年8月10日),建康城。这一天,民间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浪漫七夕。然而,对刘休若来说,没有金风玉露,没有柔情蜜意,只有冰冷的死亡陷阱在静静等待。他的马车一路颠簸,载着主人沉重的心事,终于驶入了位于建康的巴陵王府邸。车还未停稳,宫里的使者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府门外。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宣读圣旨的仪式感。使者面无表情,直接捧出一杯御赐的“美酒”。
“陛下有旨,赐巴陵王饮此酒。即刻。”
刘休若看着那杯在烛光(或天光)下微微晃动的液体,什么都明白了。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他想起九岁那年懵懂接过金印的瞬间;想起荆州百姓真诚的称赞和那张要命的“好人卡”;想起母亲罗太妃为自己挨的那三百大杖时痛苦的呻吟;最后,定格在皇帝哥哥那张永远笼罩着阴霾与猜疑的脸。二十四岁的年轻王爷,所有的恐惧在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或许反而化作了平静?他整了整衣冠,仰头,将那杯鸩酒一饮而尽。史书冰冷地记载:“七月壬子,巴陵王休若薨于第。”(《宋书·明帝纪》)明帝对外宣称其“暴病而亡”。
死后的哀荣,堪称一场充满恶意的黑色幽默。明帝下诏:追赠侍中、司空!赐谥号“哀”!按照谥法:“恭仁短折曰哀。”——恭敬、仁义、短命。多么“贴切”的总结!一个恭敬、仁义、却短命的王爷。表面功夫做足,极尽哀荣。然而,这“哀荣”廉价得如同漫天飞舞的纸钱。他的葬礼,用的却是庶人之礼,草草埋葬于京郊荒野(“葬以一品礼”可能是表面文章,实际草率)。而那个曾喧嚣着“巴陵王有至贵之相”谣言的建康城,很快又有了新的谈资,新的八卦,新的恐惧。刘休若的名字,迅速淹没在权力场更迭不休的尘埃里。
第六幕:现代启示录
刘休若的悲剧,并非个例。在刘宋王朝短短几十年的历史中,类似的宗室相残屡见不鲜。宋明帝刘彧在位后期,为了替幼子扫清道路,几乎将有可能威胁皇位的兄弟屠戮殆尽。这种极端的行为,反映了在家天下的专制皇权体系中,一个无法克服的根本矛盾:皇帝既需要宗室亲王来屏藩皇室,又极度害怕他们势力坐大,威胁中央皇权。
如果我们把这场悲剧放到一个更宏大的“职场”背景下审视,或许能得出一些既有趣又沉重的启示。
第一课:“企业文化”决定员工命运
刘宋集团从刘裕开始,就奠定了“猜忌”、“防范”和“残酷内斗”的基调。刘裕本人就是篡位起家,他对权臣、对宗室自然充满不信任。这种“公司文化”代代相传,到了宋明帝这里更是登峰造极。在这种文化下,像刘休若这样的“中层干部”,无论能力高低、品行好坏,其命运很大程度上不由自己掌握,而是取决于“董事长”的意志和公司的大环境。
第二课:“信息不对称”是信任的杀手
皇帝远在深宫,听到的是各方传来的、经过筛选甚至扭曲的信息(比如那个要命的“至贵之相”流言)。而地方的藩王也无法直接、有效地向皇帝表达忠诚和沟通想法。这种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极易滋生猜疑和误解。刘休若交出王敬先,本意是表忠心,但在宋明帝看来,却可能解读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三课:制度缺陷无法靠个人品德来弥补
在“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制和分封宗室王的制度框架下,年幼的皇帝与年长的、拥有实权的叔父之间,天然存在权力结构的紧张关系。刘休若个人再怎么低调、顺从、表示忠诚,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帝弟弟、曾手握重兵这个事实,更改变不了皇帝要为儿子清除潜在威胁这个冷酷的政治逻辑。
第四课:过度“维稳”反而导致系统崩溃
宋明帝刘彧机关算尽,几乎杀光了所有可能威胁儿子的兄弟。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儿子刘昱(后废帝)继位后,更加残暴荒淫,很快失去了人心,最终被权臣萧道成篡位,刘宋集团宣告破产。宋明帝所有血腥的内部清理,最终都成了无用功,反而因为自损臂膀,加速了王朝的灭亡。这深刻地说明,依靠恐怖和清洗来维持的稳定,是极其脆弱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尾声:寒泉空照,王印绝嗣
刘休若死后,他年幼的儿子刘冲始(史书未载其生母,亦无更多事迹)袭封为第二代巴陵王。历史对这个孩子吝啬到了极致,只在他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冰冷的死亡时间:宋顺帝升明三年(公元479年)。那一年,权臣萧道成完成了篡位的最后一步,逼迫顺帝刘准禅位,建立南齐。刘宋宗室最后的一点血脉,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巴陵王的封国,也随着刘宋王朝的倾覆,被正式画上了句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明帝刘彧,处心积虑,如愿以偿地杀光了所有成年的兄弟(包括公认无野心、无威胁的刘休若),天真地以为如此便能为他年幼的儿子刘昱(后废帝)扫清障碍,永固皇位。讽刺的历史车轮无情碾过:仅仅在他死后八年(479年),他苦心孤诣、沾满兄弟鲜血为儿子保下的江山,就被大将萧道成轻松夺走。更可悲的是,明帝自己的子嗣,下场比他的兄弟们更为凄惨:后废帝刘昱荒暴被杀,末代皇帝顺帝刘准禅位后被萧道成派人杀死。历史在此刻露出了它冷峻而残酷的微笑:当一位帝王疯狂收割自家禾苗、自毁长城时,便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自残骨肉者,焉能长久?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刘休若的一生,是刘宋皇室恐怖内耗与自我毁灭进程的一个微型而典型的标本。他并非乱世枭雄,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他资质平庸,史书直言其“性凡劣”(能力平平);他唯一的生存哲学就是“怂”和“躺平”,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旋涡。然而,在权力绞索已然收紧、猜忌成为帝王本能的至暗时代,平庸与无害,竟也成了无法洗刷的原罪。他那“和善得人心”的特质,在明帝扭曲的猜忌滤镜下,被无限放大为一种致命的威胁。他的悲剧,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印证了一个残酷的历史悖论:当无差别的杀戮成为常态,不争,亦是一种取死之道。
巴陵哀王墓前那汪映照过千年月色的寒泉,倒映的不只是一段被鸩杀的青春,更是一个王朝在疯狂自噬中不可逆转地走向崩塌的宿命倒影。那枚沉甸甸的金印与那杯刺骨的鸩酒,那张冰冷的龙椅与那把滴血的屠刀,在血色夕阳下交织出南朝最荒诞也最悲怆的权力寓言——当猜忌与屠戮成为帝王唯一的盔甲,血脉亲情便成了王朝最奢侈、也最廉价的陪葬品。刘休若,这个只想躺平的“废柴”王爷,终究没能躺赢这个疯狂的时代。
仙乡樵主读史至此,有诗咏曰:
金阶九岁沐恩波,青琐临淮起棹歌。
忽转雕弓惊朔雁,终摧玉树没烟萝。
建康宫阙星垂野,荆楚云山血作河。
廿四番风春雪逝,独留寒月照铜驼。
又:余观巴陵哀王刘休若事,九龄裂土,廿四赐死。一生陷天家困局,终成帝王心术祭品。今倚声填词《望海潮》,以犀渠铁甲写其英飒,以槐影孤冢吊其孤忠。末句渔樵闲话,是血雨腥风后最苍凉的注脚。全词如下:
金瓯初裂,麟台始筑,九龄已冠诸侯。
龙节镇荆,犀渠映夜,何端凤阙凝愁?
云气压南楼。叹朱旗漫卷,白羽惊秋。
丹诏如霜,廿四韶华一朝休。
从来帝胄难酬。有谶纹贵面,谗陷青眸。
鸾辇梦销,宫槐影仄,空教泪渍吴钩。
荒冢问孤丘。看秦淮旧月,犹照寒流。
万古兴亡掷处,渔唱共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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