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撕裂着黑暗,引擎声是这永恒监牢里唯一稳定的节拍。姜晓宇的双手依旧被禁锢在方向盘上,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那句话如同毒蛇,盘踞在他的脑海,不断吐出诱惑的信子。
驾驶座旁托盘里的冥币,依旧散发着纸灰与墨臭,但在他眼中已不再是纯粹的诅咒象征。它们变成了钥匙,或许能打开这永恒循环的钥匙,尽管锁孔后面可能是更深的深渊。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中段。中山装男人如同往日般凝固在那里,低垂的头颅,交叠的双手,黑色的公文包放在膝头,像一座代表绝对规则的苍白雕塑。但姜晓宇能感觉到,自那次低语之后,这座雕塑投来的注视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监控,更像是一种等待。
新的循环已经开始。公交车驶过几个熟悉的阴森站点,沉默的亡魂上下下,带起阵阵阴风。姜晓宇没有轻举妄动,他在观察,在等待,像一个潜伏的猎手,尽管他自己才是这陷阱中最大的猎物。
机会在一个名为“泣血岭”的站点出现。
车门打开,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仿佛血管破裂的滴答声。一个身影踉跄着踏上前门台阶。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沾满泥污和暗红色污渍的衬衫,领带歪斜。他的左胸位置有一个不断渗出黑色雾气的空洞,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甘。
他像之前的红衣小女孩一样,在投币箱前僵住了。双手在身上慌乱地拍打、摸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的眼神涣散,不断回头望向车门外那片传来滴答声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没有…没有…票…他的声音破碎,带着濒死般的绝望。
就是现在。
姜晓宇没有犹豫。他集中精神,驱动意念。经过前几次的“练习”,这个过程似乎顺畅了一丝,尽管灵魂被撕扯的痛楚依旧清晰。一张冥币晃晃悠悠地升起,飘向投币箱。
噗。
轻微的落水声。
年轻男人猛地一震,胸口的黑色雾气似乎停滞了一瞬。他脸上的惊恐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他不再回头看,而是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厢后方,在一个空位上坐下,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再渗雾的空洞,一动不动。
帮助完成。消耗一张冥币。
姜晓宇细细体会着自身的变化。除了精神上的一丝疲惫,似乎并无异样。中山装男人也毫无反应。
但他注意到,当冥币投入箱口的那一刻,投币箱内部,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黯淡红光。那红光带着一种…贪婪的意味。
是错觉吗?
公交车继续前行。姜晓宇决定进行第二次尝试。这一次,他要验证一个更危险的猜想——这冥币,能否用来“询问”?
机会出现在“忘川渡口”。
站点名让姜晓宇心头一凛。车门打开,外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茫茫的、静止的灰色水面,水面上弥漫着稀薄的雾气,看不到对岸。一个穿着古代衣裙、面容哀婉的女子飘然上车。她与其他亡魂不同,上车后并未直接走向座位,而是停留在驾驶座旁边,距离姜晓宇只有一步之遥。
她抬起苍白的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着化不开的愁绪,幽幽地看着姜晓宇被固定在前方的侧脸。
公子…她开口,声音如同风吹过古琴的残弦,妾身…欲寻一人,不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那层隔绝姜晓宇与外界交流的无形屏障,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姜晓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能主动沟通!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他无法转头,无法开口,只能用尽全部意念,试图将一个问题“推”向身旁托盘里的冥币——这车,如何才能离开?
意念如同石沉大海。冥币毫无反应。那哀婉女子等待了片刻,见得不到回应,眼中希望的光芒熄灭,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翩然向后走去,消失在车厢的阴影里。
失败。冥币无法用于直接提问。
姜晓宇感到一阵沮丧,但并未完全放弃。规则孔隙的存在方式,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隐晦。
公交车驶向本次循环的终点站——幽冥司。
灰蒙蒙的世界再次出现,乘客们沉默下车。中山装男人准时上车,哒、哒、哒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车厢里回响。
他走到驾驶座旁,开始清点托盘里的冥币。苍白的手指一张张翻动脆硬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编号七三四八替班司机,姜晓宇。昨日薪饷,结算无误。额外支出,一份。
他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在说到“额外支出,一份”时,姜晓宇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冥币上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瞬,几乎无法捕捉。
结算完毕,男人放下新的一沓冥币。厚度与往日无异。
然后,他做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动作。
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与姜晓宇对视。
那双眼睛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洞口,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光彩,但姜晓宇却从中读到了一种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薪饷,可渡亡魂,亦可…饲己。
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姜晓宇的耳膜。
饲己?什么意思?喂养自己?这冥币还能…吃?
不等姜晓宇细想,男人已经转过身,走向他的老位置。只是在坐下前,他背对着姜晓宇,再次吐出几个字:
欲窥规则,先纳供奉。
话音落下,他坐下,低头,凝固。
公交车门关闭,新的循环开始。
姜晓宇的脑海中翻江倒海。先纳供奉?向谁供奉?供奉什么?难道…是向这辆公交车本身?或者…向这个中山装男人?
他看向身旁的冥币。饲己…纳供奉…
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念头浮现了。
如果…如果不是用冥币去帮助亡魂,而是…用在自己身上呢?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使用这来自幽冥的“钱”来强化自身?这听起来就像是与魔鬼做交易。
但此刻,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公交车在黑暗中平稳行驶。姜晓宇死死盯着那叠冥币,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尝试,可能万劫不复。不尝试,则是永恒的奴役。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只是他意识里的象征——再次凝聚起意念。但这一次,目标不是投币箱,而是他自己!
驱动一张冥币,融入己身!
这个意念刚起,异变陡生!
嗡——
脑海中仿佛有铜钟巨震!一股远比之前帮助亡魂时猛烈十倍的排斥力轰然爆发,仿佛他触犯了某种绝对的禁忌!灵魂像是被投入了绞肉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与此同时,他身旁托盘里的那叠冥币无风自动,最上面几张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仿佛在发出警告!
车厢中段,那个低着头的男人,猛然抬起了头!
空洞的眼睛第一次不再是漠然,而是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寒光,牢牢锁定在姜晓宇身上!
违规!窃取薪饷!重罚!
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姜晓宇的灵魂深处炸响!
下一秒,难以形容的痛苦席卷了他。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源自存在本质的撕裂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记忆”,正在被某种力量蛮横地抽取、剥离!
眼前闪过纷乱的碎片——童年时摔碎的陶瓷娃娃,中学课堂上传来的纸条,第一次领到工资时买的烤红薯,父母日渐模糊的笑脸…这些构成“姜晓宇”这个人的珍贵片段,正变得黯淡,变得遥远…
不!停下!
他在内心疯狂呐喊,却无法阻止这种剥离。他感觉到自己在变得“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冰冷的驾驶座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湮灭时,那股抽取的力量突然停止了。
痛苦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尽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他感觉自己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看向身旁的冥币。那叠钱依旧在那里,厚度未变。
但车厢中段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他的座位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寒光尚未完全敛去。
规则,不容亵渎。男人平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余怒,此次剜魂示警,扣除三日记忆。再犯,则永堕虚无,成为此路资粮。
剜魂…扣除三日记忆…
姜晓宇终于明白自己丢失了什么。是记忆!他被剥夺了三天的记忆!是哪三天?是变成司机后的三天?还是…更早?
他拼命回想,却发现关于“过去”的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浓雾。
男人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座位,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凝固的姿态。
公交车依旧在黑暗中前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惩罚从未发生。
但姜晓宇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规则的孔隙确实存在,但试图钻营的代价,远超他的想象。帮助亡魂似乎被默许,甚至可能隐含某种“供奉”的意味,但将冥币用于自身,则触犯了最核心的禁忌。
饲己…先纳供奉…
他现在才隐约明白,那可能不是让他用冥币强化自己,而是指…他帮助亡魂的行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向某个更高存在“纳供奉”的方式?而他得到的“薪饷”,既是报酬,也可能是一种…标记?
他看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这条幽冥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却可能只是从一个较小的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布满无形丝线的陷阱。
而那叠冥币,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工具,更像是…毒饵。
公交车微微减速,下一个站台的感应传来。
姜晓宇僵硬地操控着方向盘,灵魂深处被剜去的部分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规则的残酷。
永恒的夜,不仅漫长,而且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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