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虚无中穿行,引擎的低吼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永恒的伴唱。姜晓宇的双手依旧被焊死在方向盘上,但某种更深处的东西松动了,或者说…残缺了。
剜魂示警,扣除三日记忆。
中山装男人平板的声音还在他空洞的意识里回响。他试图抓住那些被剥夺的过往,思绪却像在光滑的冰面上打滑,什么也捞不起来。是哪三天?是成为这永恒司机最初的三天?那里面是否隐藏着关于这诅咒、关于如何摆脱的关键信息?还是…更久远以前的,属于“姜晓宇”这个人的,不可或缺的三天?
一种比绝望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规则的惩罚,不仅仅是痛苦,更是对他存在本身的侵蚀。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囚徒,更是一个正在被缓慢擦除的符号。
他看向身旁托盘里的冥币。那叠惨白的纸钞,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讥诮。它们既是这牢笼的锁链,又是诱惑飞蛾的烛火。帮助亡魂,消耗它们,似乎是一种被默许的“供奉”,能让他暂时维持住某种微妙的平衡,甚至可能…累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资格”?但试图用它们滋养自身,则触犯了最深的禁忌,招致了记忆的剥夺。
饲己…先纳供奉…
他现在才隐约咀嚼出这句话更深层的寒意。或许,“饲己”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测试。真正的“供奉”,指向的并非是自身的强大,而是对这条幽冥路、对这辆车、或者对某个隐匿存在的…献祭?
车厢中段,中山装男人恢复了那永恒的凝固姿态,低垂的头颅像是对所有僭越者的无声警告。但姜晓宇能感觉到,自那次惩罚之后,那监视的目光并未减弱,反而更加粘稠,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的每一缕思绪。
新的循环在死寂中展开。公交车驶过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站点,亡魂上下,带起阴风阵阵。姜晓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分析。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理解这“供奉”体系的运作机制,需要在被彻底抹去之前,找到那条真正的“孔隙”。
他的机会,在一个名为“忆惘川”的站点出现了。
站名让姜晓宇心神一颤。车门打开,外面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缓缓流淌的、泛着珍珠般黯淡光泽的雾霭之河,河面上漂浮着点点细碎的、如同记忆碎片般的荧光。
一个身影挣扎着从前门爬了上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厚重大衣,脸上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的、灰白色的物质,像是具象化的遗忘。他眼神涣散,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他踉跄到投币箱前,僵住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乘车”需要“票钱”这个概念,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灰白色的遗忘物质从他脸上滴落,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
帮我…想起…我是…谁…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飘向姜晓宇。这意念并非来自冥币,而是直接源于这个被遗忘笼罩的男人。
姜晓宇的心脏紧缩。这个男人需要的不是简单的“票钱”,他需要的是…记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残缺的意识海——帮助他,用冥币帮助他找回记忆,是否也算一种“供奉”?而这个过程,能否让他窥见记忆运作的规则,甚至…找回自己被剥夺的部分?
风险巨大。任何涉及“记忆”的操作,都可能再次触怒那无形的规则。
但他没有退路。
姜晓宇深吸一口气,将意念集中在那叠冥币上。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支付票钱”,而是尝试着将“帮助找回记忆”这个更复杂的“指令”,连同冥币本身,一起导向那个迷茫的男人。
动!
意念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比帮助普通亡魂时坚固数倍。灵魂深处传来熟悉的撕裂感,那是规则在抗拒这种“越界”的行为。他咬紧牙关,不顾那隐约浮现的警告性刺痛,疯狂地催动着意念,将那张漂浮起来的冥币,推向那个被灰白色物质覆盖的男人。
冥币颤巍巍地飘向男人,在接触到那层蠕动遗忘物质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嗡!
冥币没有落入投币箱,而是像投入水面的石子,直接融入了男人胸口的灰白色物质中!一层涟漪般的黯淡光晕从接触点扩散开来。
男人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抱住了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的灰白色物质如同沸腾般翻滚,时而变淡,露出下面模糊的五官轮廓,时而变得更加浓稠。
几幅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猛地冲入了姜晓宇的脑海——
——一个温暖的厨房,女人模糊的背影,锅里冒着热气… ——一只粗糙的手掌,拍在一个小男孩的肩上,带着烟草味… ——一张被撕碎的准考证,在风中飘散…
这些画面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温暖、期待、绝望——瞬间淹没了姜晓宇。他几乎分不清这些是那个男人的记忆,还是…他自己被剥夺记忆的回响?
噗!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男人胸口的冥币彻底消失,那层灰白色物质平静下来,虽然并未完全褪去,但男人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他不再嘶吼,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两行浑浊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冲刷开两道短暂的痕迹。
他对着驾驶座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比之前任何亡魂都要郑重。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向车厢后方,蜷缩在角落里,不再动弹。
帮助完成。消耗一张冥币。
姜晓宇剧烈地喘息着,精神上的消耗远超以往。但更让他心悸的,是那些强行闯入他脑海的记忆碎片。它们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带着不属于他的情感,却又隐隐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被剜去的部分。
这冥币…不仅能支付“票钱”,还能…干涉记忆?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
公交车继续前行,姜晓宇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混乱的思绪中。他没有注意到,车厢中段那个低着头的男人,在他成功“帮助”忆惘川的男人后,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诡异。
当公交车再次驶向终点站——幽冥司时,姜晓宇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个更危险、更核心的规则层面。
灰雾弥漫,乘客消散。中山装男人准时上车。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荡的车厢里回响,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
他走到驾驶座旁,开始清点冥币。苍白的手指翻动纸页,沙沙作响。
编号七三四八替班司机,姜晓宇。昨日薪饷,结算无误。额外支出,一份。涉及范畴:忆。
他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在说出“涉及范畴:忆”时,他那空洞的眼睛再次与姜晓宇对视。这一次,姜晓宇清晰地看到,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闪烁了一下,像是黑暗中遥远的星辰,冰冷,神秘。
结算完毕,新的冥币放下。
供奉已录,规则孔隙,微启一线。
男人说完,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姜晓宇福至心灵,用尽全部意念,试图将一个问题,不是推向冥币,而是直接“推”向这个男人——我被剥夺的记忆,在哪里?
没有回应。
男人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良久,才再次开口,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失者已逝,归于川流。欲溯其源,需渡亡魂…三千。
三千亡魂!
姜晓宇如遭雷击。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按照目前的进度,他需要经历无数个循环,消耗海量的冥币,才能达到这个数目!
但这毕竟是一个…方向。一个残酷而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方向。
男人不再多言,转身,坐下,低头,凝固。
公交车门关闭,新的循环开始。
姜晓宇看着身旁那叠崭新的冥币,又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
忆惘川…归川流…渡亡魂三千…
线索碎片似乎开始拼凑。他被剥夺的记忆,可能流入了那片名为“忆惘川”的雾霭之河?而通过“帮助”更多特定的、与记忆相关的亡魂,完成某种“供奉”,积累到一定的“额度”(三千?),他或许能获得“溯其源”的资格?
这只是一个猜测,一个建立在冰冷规则和模糊暗示上的疯狂猜测。
但这是他仅有的东西。
公交车在黑暗中平稳行驶,下一个站台的感应传来。
姜晓宇握紧了方向盘,眼中燃烧着疲惫而执拗的火焰。恐惧依旧,绝望未散,但一种名为“目标”的东西,在他被部分掏空的灵魂里,艰难地扎下了根。
永恒的夜,依旧漫长。
但他知道了,在这片黑暗的尽头,或许,只是或许,存在着一条逆流而上的路。
而路的起点,是下一张即将飘向亡魂的冥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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