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漆黑的路上开着,发动机的声音嗡嗡响,是这个鬼地方唯一不变的声音。
姜晓宇的手还是被钉在方向盘上,动不了。
但他心里活络开了——那个中山装男人说的话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看准颜色,体会情绪,给它们需要的,换它们带着的。”
要送走三千个亡魂才能找回记忆,这得等到猴年马月?现在有了能做买卖的路子,虽然危险,但说不定能快点。他看着身边那叠冥币,心想这玩意儿现在不只是车票钱了,倒像是能买记忆碎片的特种钱。
车厢中间,中山装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个蜡像。但姜晓宇觉得,自从说了能做买卖之后,那家伙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像是在看什么实验品。
新的一轮开始了。车过了几个哭嚎惨叫的站,姜晓宇压住着急,先帮着那些缺车票钱的亡魂上车——这是基本功,不能丢。他趁机仔细观察,想弄明白“看颜色、体会情绪”是啥意思。
看多了他发现,那些需要帮忙的亡魂身上确实有淡淡的光。大部分是灰白色的,就是缺钱;少数带着暗红色,那是心里有怨气;而在“忆惘川”和“残梦泽”碰到的那几个,身上绕着几乎看不见的、带彩色小光点的细丝,估计那就是和记忆有关的“记忆色”。
机会在“旧书摊”这一站来了。这站名听着挺平常,和这阴森地方不太搭。
车门打开,外面不是黑的,倒像是老镇子黄昏时的街角,远远有个摆旧书的摊子。一个穿民国长衫、戴圆眼镜的瘦弱书生捧着本书上来了,那书不停滴着墨汁,字都糊了。
他没去找投币箱,直接冲到驾驶座这边,把书使劲往姜晓宇这边递,急得快哭了:“先生!帮帮忙!最后这页我看不清了!快没了!这里头…这里头有我要对她说的话啊!” 书生身上冒着暗红色的怨气,但怨气里头有几丝带金光的“记忆色”细丝在闪。
体会情绪——他急着想把书补全,把没说完的话说完。看准颜色——怨气重,但带着珍贵的记忆碎片。给它们需要的——他缺的不是车票,是让字清楚的办法?或者是丁结这桩心事?
姜晓宇心一横。他试着不把钱往投币箱扔,而是盯着书生手里那本滴墨的书,同时用念头催动一张冥币——这不是付车费,是做买卖,要换那些带金光的记忆细丝!
这下可比帮忙难多了!念头像陷在泥里,不光要对抗那股压着他的力量,还得精准抓住那些细细的“记忆色”丝线。脑子疼得像要裂开。
那张冥币抖动着,没飞向投币箱,而是变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光,嗖地射向书生手里的书!
光钻进书里。
一下子,书上模糊的字好像被烫平了,清楚了一小会儿!姜晓宇甚至瞥见几个清秀的字:“…等你回来…”、“…海棠花还开着…”。同时,书生身上那几丝金黄的“记忆色”细丝猛地一亮,最亮的那丝突然离开书生,像被吸住似的,一下子钻进了姜晓宇的脑门!
一股热流带着强烈的、不属于他的感情冲进脑子——有月下海棠的香味,有离别的苦味,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承诺带来的遗憾…但这热流里包着一小片冰凉、硬邦邦的“碎片”,那感觉特别熟,让他灵魂都发抖——是他被抢走的记忆!虽然只有一丁点,但绝对没错!
金黄细丝钻进脑门的同时,那书生浑身一震,手里的书不再滴墨了。虽然字又模糊了,但他脸上的着急和崩溃没了,变成了深深的悲伤和…放下。他朝着驾驶座,深深地作了个揖。
“谢谢先生…成全。”他声音平静了,带着看透一切的沧桑。不再多说,捧着书走到车厢后面,安静坐下,望着窗外,像在看某个再也回不去的黄昏。
买卖做成了。花了一张冥币。拿到了一缕带着特定记忆的“记忆色”细丝,还从里头抽出了一丁点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成功了!
姜晓宇又兴奋又累得快散架。他感觉那缕吸进来的“记忆色”细丝融进了灵魂,带来了书生的感情记忆,这感觉挺别扭,像硬塞了别人的东西。但那片属于自己的微小记忆碎片,像个小冰碴掉进空荡荡的脑海,激起一小圈波纹,带来一瞬间说不出的踏实感。
他看看身边的冥币。厚度没变,但他觉得,这次“花钱”和单纯帮忙不一样,冥币里某种“劲儿”好像被抽得更狠了。
车继续开。姜晓宇心里七上八下的。路子是找到了,可明显更难走,还得受别人记忆的“污染”。
他没停。接着几站,他更大胆地试。
在“锈锁桥”,他跟一个不停用身子撞一扇看不见的门、浑身铁灰色光的壮汉亡魂做买卖,用一张冥币“买”了他关于“守护”和“背叛”的沉重记忆碎片,从里头挑出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凉碎片。 在“无声谷”,他跟一个只会打手势、身上绕安静蓝光的哑巴姑娘亡魂做买卖,用冥币“换”了她没能唱出来的歌谣旋律变的记忆碎片,那调子又悲又老,里头夹着一丝他小时候听过的歌谣的变调…
每做一笔买卖,都累得半死,脑子疼得要命,还得接收亡魂的感情记忆,被“污染”。他的脑海里,开始塞进越来越多别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些外来的记忆像淤泥,慢慢沉淀,让他觉得自己的“本来样子”正在被盖住、搞混。
但他也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找回来的、属于自己的微小记忆碎片,正在灵魂深处慢慢聚拢,虽然还远没拼起来,却像零散的拼图块,开始发出微弱的、互相呼应的光。
车又开到了终点站“幽冥司”。这一轮,姜晓宇帮了三个忙,做了两笔买卖。精神上的累像大水,差点把他淹了。
灰雾蒙蒙,亡魂散去。中山装男人准时上车。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车厢里响,这回,好像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满意?
他走到驾驶座边,开始数钱。苍白的手指摸过冥币,动作好像比之前慢了点,像在仔细感觉什么。
“编号七三四八替班司机,姜晓宇。昨天工钱,没问题。额外花销,五份。其中,基本供奉三份,涉及‘记忆’买卖两份。供奉积累,有点样子了。”
声音还是没调子,但说到“涉及‘记忆’买卖两份”时,他抬起那双空眼睛,头一回很明显地多看了姜晓宇一会儿。那空眼仁深处,像有冰凉的数字在飞快滚动、算账。
数完钱,放下新的一叠冥币。厚度照旧,但姜晓宇敏锐地觉得,新放的这叠钱,里头的“料”好像比用掉的要“薄”一点?是因为买卖更费钱吗?
男人没马上走。他静静站着,空眼神好像穿过了姜晓宇的皮肉,直接看着他灵魂里那些新混进来的、杂七杂八的记忆淤泥,还有那儿片正微微发光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碎片。
“买卖这条路,是双刃剑。”男人干巴巴地开口,声音像生了锈,“吸记忆碎片,补自己,这是好处。但是,亡魂的怨气、杂念,也会像烂泥一样粘在你魂上,这是坏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乱?”
姜晓宇心里咯噔一下。没错,他是觉得思维没以前清楚了,老被别人的情绪和记忆干扰,灵魂也像背着看不见的重担。
见姜晓宇念头里传来肯定的意思,男人接着说:“想弄干净,只能靠时间慢慢磨,或者用更纯净的‘记忆光’来洗。不过纯净的‘记忆光’,难得碰上。”
更纯净的‘记忆光’?姜晓宇抓住了这个词。
男人好像不想多说,转了口风:“送走三千亡魂,能找回源头,这是正道。买卖记忆碎片,是险路,容易迷了心窍。怎么选,看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啰嗦,转身,坐下,低头,不动了。
车门关上,新的一轮开始。
姜晓宇心里沉甸甸的。男人点破了他已经感觉到的危险。“买卖”是能快点找回记忆碎片,但带来的“污染”是真的,长此以往,他可能会被亡魂的杂念彻底吞掉,忘了自己是谁,变成个记忆拼凑的怪物。
是继续老老实实、慢悠悠地“送魂”积累,还是冒险走“买卖”的近路,担着灵魂被弄脏的风险?
他看着窗外没完没了的黑,又看看自己那开始变浑浊、却也有几点微光在闪的灵魂。
这鬼地方不光日子难熬,还老是逼人做两难的选择。
车慢慢减速,下一站的感应来了。
姜晓宇握紧方向盘,眼里挣扎了一下,但还是坚定了下来。
他知道危险,但他没退路。为了找回自己,为了逃出这循环,他得用上所有能用的办法。
下次停车,他可能还会试试做买卖。
只是,他会更小心,更警惕。
做买卖收记忆的人,得时刻记住,别让自己也成了被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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