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云一走,308宿舍就安静了下来。
刘青山站在宿舍中央,环顾四周。宿舍还是那个宿舍,狭小、拥挤。但他那张床,已经彻底沦陷了。
那座由几百封信件堆积而成的“信山”,将整张床堆的严严实实,不把这些信收拾整理一下,晚上是别想在这儿睡了。
“唉……”
刘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大衣,挽起袖子,“得,干活吧。”
除了想把晚上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之外,他还打算等会儿整理完了,抽空好好看看那些编辑部来信。
说不定,这些信里就夹的有汇款单。
他之前投稿时,留的地址全都是“燕京大学中文系79级刘青山(收)”。
最近这几个月来,虽然他一篇新作都没有发表,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稿费收入了。
在这个年代,一篇爆款文章的生命力,是极其顽强和持久的。
那就是——转载!
只要你的文章足够好,只要它刊登在了《人民文学》、《收获》或是《光明日报》这样的顶级平台上,那么接下来,全国上下,成百上千家省级、市级、甚至县级的报纸和刊物,都会蜂拥而上地进行转载。
《乔厂长上任记》、《伤痕》、《狗日的粮食》、《人生之路》、《致橡树》、《一代人》、《回答》……
这些作品,现在正处在发酵和爆炸的阶段。
刘青山几乎可以想象,此刻在某个小县城,某个工厂的黑板报上,某个油田的内部刊物上,都可能正全文刊登着他的作品。
而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转载,也是要给一笔转载费用的!
虽然都不多,可能一篇转载只给个十块、八块,甚至五块、三块。
但架不住量大啊!
正如老话所说,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几百封信里,哪怕只有二三十封是转载稿费,那加起来,也是一笔极其不小的数目了!
足够他日常在燕园里横着走,顿顿下馆子吃红烧肉都吃不完。
“就是不知道,这帮编辑……讲不讲武德了。”刘青山撇了撇嘴。
这个年代,版权意识还很薄弱,白嫖转载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他相信,那些正规的报刊杂志,还是会遵守行规的。
想到这里,他干劲儿更足了。
这哪里是信山?
这分明是一座宝藏啊!
他不再犹豫,说干就干。
他先把王强的下铺当成了中转站,然后像愚公移山一样,一捧一捧地将自己床上的信件,全都搬到了对面的床上。瞬间,王强的床也被淹没了。
床板光复了。
刘青山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开始分拣。
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但又充满了开盲盒般期待感的工作。
不过刘青山还是太乐观了。他以为这活儿很快,可真动起手来,才发现这几百封信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数量。他耐着性子,一封一封地看,一摞一摞地码。
等他将一床的信都整理分好类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他那张本来就没多大的书桌,此刻已经被这些信给彻底堆满了。
而他心心念念的汇款单,则根本没有来得及看。
因为他只是光看封面,通过封面上的寄件人来区分个人来信和单位来信,初步将这些信给分为两类,他还没来得及拆开信封看里面的信件。
他看着自己的书桌,此刻连个放胳膊肘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趴在那儿写点东西,怕是都不行。
刘青山琢磨着,回头得把这些信再找个地方安置。
老是这么堆在宿舍,肯定不行。
一是不安全。
这宿舍人来人往的,不但有本宿舍的人,还有隔壁宿舍乃至同楼栋的其他宿舍人来往,这几百封信就算是丢个几封,也根本不知道。
万一再有几张汇款单,丢了怎么办?
二是实在太占地方了!
这宿舍的空间,本来就小得可怜。
四张铁架床,四张桌子,塞得满满当当。现在,他这一堆信山,几乎占据了整个宿舍将近四分之一的领土。
这不太合适。
“看来……还是得抽空,把这些玩意儿,全都拉到华侨公寓那边去,或者团结湖那边的房子。”刘青山心里盘算着。
两套房子哩,专门拿一间当储藏室足够了。
想着这些,
不经意看了眼手表,竟然都下午一点半了。
“我靠,这么快?”
他本来还打算,整理完了趁着室友没回来,睡个舒舒服服的午觉呢。
现在看来,是睡不成了。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是两点钟。
这会儿再躺下,估计刚睡着,上课铃就响了。
“算了。”
刘青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走到床尾,把他那个为了防尘、一直卷起来的铺盖卷给解了开来。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被褥,和一床蓝色粗布床单,这都是他之前留下来的家当。
既然晚上打算留宿,还是提前将床铺好。他把床单抖开,铺平,四个角掖得结结实实。又把被子和褥子铺好。
忙活完这一切,这间宿舍,才终于有了几分他回归的感觉。
他又去拿暖水瓶,试了试,空的。
算了,等下课回来再打水。
刘青山拿起桌上的包,转身走出了宿舍。
至于为什么从吃完午饭到现在,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李卫东、王强、张建军他们,为什么中午都不回来?
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把几十年后的大学生扔到这个时代,他们会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疯人院。
这里的学校,没有游戏开黑的嘶吼,没有赖在床上追剧的安逸,更没有躺平和摆烂的颓唐。宿舍,只是一个用来进行最低限度睡眠的旅馆。
白天?
白天回宿舍休息,那是一种犯罪,一种对生命的极致浪费。
还是那句话,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和后世的大学生,那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后世的学生是为了及格而学习。而这个年代的学生,是拼了命地在学习。
他们就像是饿了十几年、突然被扔进满汉全席的饿殍,一个个双眼放光,拼命贪婪地往自己那早已干涸的大脑里抢夺着知识的食粮。
他们每一个人,都患上了一种名为求知的饥饿症。
你若是在这个时间点,走在燕园的校园里,你会看到在图书馆,从清晨开馆前一个小时,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
学生们在冬日的寒风中跺着脚、哈着白气,手里捧着书本高声晨读。
大门一开,那不是走进,那都是冲进去的。
抢座位的激烈程度,堪比一场小型的百米冲刺。
晚到十分钟?
那你只能站在过道里,或者靠在冰冷的书架上,一站就是一整天。
整个阅览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每一个空闲的教室,也都塞得满满当当。
桌椅不够用,学生们就自带小马扎,坐在教室的过道里、暖气片旁边。
天色擦黑,直到管楼的大爷拉下电闸,用扫帚赶人,他们才会在黑暗中爆发出不满的叹息,然后借着走廊的微光,继续讨论刚才那道没解开的数学题。
甚至,
在那些不是地方的地方,比如未名湖畔的石凳上,有人裹着军大衣,顶着寒风,就着冰面反射的微光啃一本厚厚的学术着作。
食堂的角落里,刚吃完饭的学生,饭盒都来不及刷,就着油腻的桌子,开始摊开本子做题。
宿舍楼的走廊尽头,昏暗的灯泡下,永远站着三五成群、捧着字典激烈争论真理标准的学生。
到了晚上十点半,宿舍统一熄灯。
但战斗远未结束,黑暗中,总有那么几床被子里,会亮起手电筒的微光。他们在被窝里,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继续抢时间,直到凌晨一两点。
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命?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幸运者。
高考才恢复几年?
能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哪一个不是从千军万马里拼杀出来的天之骄子?
哪一个不是心智坚毅、意志如铁之辈?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被耽误了的老三届,比如张建军。
他们是把本该在工厂、在田地里蹉跎一生的命运,硬生生地用血和汗,给考了回来!
他们对知识的渴望,那种饥饿感,是后世那些“网络原住民”永远无法理解的。
他们失去的,是整整十年!
是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
他们现在渴望着,通过这短短的四年,把失去的十年,给加倍地抢回来!
他们渴望着,通过上大学这块唯一的跳板,来彻底改变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句诗,对他们而言,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烙印在骨血里的行动准则。
他们嫌时间不够用,他们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背负着四化建设的重任,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在辜负这个刚刚解冻的春天。
所以,中午不回宿舍,这其实很正常。
李卫东、王强、张建军他们三人,亦是这股疯狂浪潮中的一员。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地燃烧着青春。
而刘青山,这个悠哉悠哉吃完饭、在宿舍里慢悠悠整理读者来信、甚至还想睡个午觉的家伙……
毫无疑问,是这群疯子里面,最不务正业的那个异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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