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开始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之前的焦虑和恐慌,被一种悲壮的情绪所取代。
大家不再觉得自己是等待被宰割的羔羊,不再是担心没人要的弃儿,而是一群在风雨中艰难跋涉的苦行僧。
虽然苦,但是有尊严,有方向。
熊光同坐在椅子上,烟头烧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刘振云手里的纸,声音有些发颤:“这句……够劲。真的很够劲。就凭这一句,这稿子能发。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光有这股子狠劲儿还不够。咱们现在缺的不仅仅是狠,还有……还有心里的那个窟窿。那个因为不能说、不敢说、被压抑了太久而被憋出来的窟窿。”
刘振云听了,微微一笑。
心里的窟窿?
那就让这一句,来给你们补补心,也给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开一道闸门。
他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同时也带上了一丝得意,看向了郭见梅,又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年轻人。
他深吸一口气,念出了第三段……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嘶——”
“嘶——”
这几句一出,屋子里瞬间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声音比刚才听到“风雨兼程”时还要响,还要尖锐,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电流窜过脊背的战栗感。
如果说上一句是击中了他们的命运,让大家感到悲壮;那么这一句,就是狠狠地击中了他们的禁忌,击中了这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心底最隐秘、最渴望却又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在这个连谈恋爱都要偷偷摸摸、都要打着“革命友谊”幌子、甚至确立关系都要经过组织批准的年代,在文学作品里,爱情往往是隐晦的,是含蓄的,是“为了共同的革命理想走到一起”。
至于玫瑰?
那更是被贴上了“资产阶级情调”、“黄色”、“颓废”、“不仅不实用而且有毒”标签的敏感词。
在满大街蓝蚂蚁和绿军装的色彩里,红玫瑰的出现,简直就是一场视觉上的暴动。
可这首诗……
竟然敢这么直白?
这么赤裸裸?
玫瑰?
钟情?
勇敢吐露?
“这……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评论组的钱伟吓得手一抖,那副刚扶正的眼镜差点又掉下来。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猛回头看向门口,又神色慌张地瞥向窗外,仿佛生怕被路过的教导处老师或者团委干部听见。
“振云,这要是发出去,性质可就变了啊!”
钱伟压低了声音,急得满头大汗,脸涨成了猪肝色,“这会被人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泛滥!会被批是宣扬享乐主义!玫瑰……这在几年前可是大毒草啊!”
“咱们以前写的都是向日葵,是青松,是腊梅……”
“哪有人敢写玫瑰的?这政治方向……”
“什么毒草!什么屁话!都什么时候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大平猛地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巨响,震得钱伟一缩脖子。
这个山东汉子脸红脖子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现在是80年代了!不是76年!还在那儿扣帽子?还在那儿自我审查?”
“咱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大学生!不是只会背口号的复读机!”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站到了凳子上:“想搞对象怎么了?喜欢姑娘怎么了?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为什么要活得像个太监?咱们正是青春期,血管里流的是热血,不是凉白开!”
他猛地转过头,手指几乎戳到了钱伟的鼻子上,“老钱,你别装!”
“你敢说你不想?你上周是不是给外语系的那个小刘写信了?躲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筒写了三天三夜,草稿纸都费了半本,最后呢?”
“是不是没敢寄出去?是不是怕人家说你思想不健康?是不是怕政审通不过?是不是怕影响毕业分配?”
“我……我……”
钱伟的脸瞬间红得像块大红布,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那是探讨学术问题……探讨外语学习……”
“探讨个屁!”
王大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就是喜欢人家!你就是怂!但这首诗说得多好啊!”
“‘勇敢地吐露真诚’!哪怕赢不来爱情,哪怕最后成不了,至少你要真诚啊!咱们这辈子,要是连句真话都不敢说,连个爱字都不敢提,那活着还有什么劲?还有什么人味儿?!”
王大平这一通咆哮,让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总是独来独往的校园诗人汪康,此刻正死死地捂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军挎包。那里有一本他偷偷写的诗集,里面全是关于爱情的句子,但他从来不敢示人,甚至几次想烧掉。
此刻,
听着“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汪康的眼眶湿润了。
他感觉有人正温柔地看着他那些不敢见天日的文字,然后告诉他:你没罪,你的感情是干净的。
而在人群的另一侧,李汉华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朱苏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快得像闪电。
他们是“地下党”,谈了半年恋爱,在学校里连手都不敢牵,走路都要隔着三米远,生怕被同学举报,被老师谈话。
但就在这一瞬间,
李汉华从朱苏理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闪烁的泪光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
那种勇敢吐露的召唤,让他们心中的那份压抑感,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阳光。
“我觉得……‘玫瑰’这两个字,用得真好。”
他还没说完,朱苏理突然抢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颤音。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朱苏理红着脸,但并没有低头,她看着那张稿纸,眼底闪烁着一种名为向往的光芒:“以前我们只能写腊梅,那是为了表现坚强;写青松,是为了表现气节;写向日葵,是为了表现忠诚。”
“我们把自己活成了植物标本,可是……”
“玫瑰多美啊!”
“玫瑰它不美吗?!”
她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仿佛那里真的有一朵花,“它是软的,是红的,是香的,是有刺的。它代表着美,代表着爱,代表着我们心里那点最柔软、最私人的东西。”
“我们的青春,不就应该像玫瑰一样吗?为什么非要活得像块石头?为什么非要活得像个冷冰冰的机器零件?”
“对!为什么非要活得像块石头?”
郭见梅也忍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声音清脆而激昂,仿佛是在压抑中爆发的呐喊。
“咱们这一代人,活得太压抑了,太累了!”
“从小到大,什么都要讲原则,讲立场,讲集体,讲奉献。我们把自己磨成了统一的形状,塞进了统一的模子里。可是……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小日子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啊!”
“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活一次?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不能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她说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大胆地看向刘振云,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一种被唤醒的女性意识,更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
“我觉得这首诗,是在教我们做个‘真正的人’。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能不能‘赢得爱情’,只要我是真诚的,我爱过,我表达过,我就没有遗憾。”
“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如果连爱情都不敢追求,我们还谈什么追求真理?”
“说得好!做个真正的人!”
一直沉默抽烟的副主编黄子坪,此刻突然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桌腿上重重一磕,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人心头一颤。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咱们这些年,说了多少假话?说了多少大话?说了多少违心的话?为了生存,为了不挨批,为了表现积极,咱们戴着面具活了太久了,久到连自己的脸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这句诗是在告诉咱们,把面具撕了吧!”
“哪怕没有结果,哪怕头破血流,至少……咱们真诚过!咱们对得起自己的心!文学如果不写人,不写情,那还叫什么文学?”
查见英激动得手都在抖,她快步走到刘振云面前,睁大眼睛盯着他,眼神炽热,像是要把他看穿。
“振云,这句太重要了。真的,太重要了!”
“这不仅仅是爱情,这是人性的回归!这是对过去那种‘存天理灭人欲’的极左思想的宣战!这稿子要是发了,咱们《未名湖》就是打响了人性复苏的第一枪!”
“我们要告诉全校,告诉所有人——爱是无罪的!真诚是无罪的!追求美,更是无罪的!”
……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重生年代:我退婚村花捶爆丈母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