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金銮宫,天光被厚云隔去,整座宫城都笼罩在一层暗金的氤氲之中。琉璃瓦上的水珠未干,沿着兽脊缓缓滚落,坠地时轻轻一响,像是在叩问这盛世的根基是否稳固。
宁凡披着深青朝服,从御阶走入后殿。宫人低首退避,步声在殿砖间回荡,回音沉长。
一名内侍匍匐上前,轻声道:“启禀陛下,慈宁宫太妃请见。”
宁凡的脚步略顿,目光如风掠过窗棂,神色却未起波澜:“传。”
宫门开启。檐铃轻摇,声似银线。
——
慈宁宫中,香气温柔而不浓。玉炉中一缕青烟袅袅,绕着一盆冬梅而起。
太妃身着浅紫宫衣,鬓边插着一枝金步摇。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温婉的纹理,却未掩去昔日的贵气。她起身迎接,笑意温和:“臣妾参见陛下。”
宁凡略抬手,声音平淡:“母妃不必多礼。”
他在案前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太妃亲自取壶斟茶,姿态娴雅:“这壶‘雨后春茗’,是臣妾从江南所进的新茶,陛下可还记得?你当年初登大位时,也曾喜饮此味。”
宁凡低头看那一盏青釉茶碗,茶色清澈,浮着几缕嫩叶。
“记得。”
他语气平静。
太妃微笑:“江南气候温润,土地肥沃,历代皆为国朝粮赋之地。那几大家族世代忠良,助朝供运,实乃国之柱石。”
宁凡抬眸,目光不动:“母妃欲言何事?”
太妃神色微滞,随即放下茶盏,轻叹一声:“陛下,臣妾不过一妇人,但江南那几家,也算我娘家旧族。听闻此次清丈,误有冲突,官吏治之甚严,族中老幼惶惶,臣妾实心痛。”
她顿了顿,语气更柔:“彼族虽有错,然累世为国,若能念及旧恩,稍留余地,免得伤了民心。”
宁凡沉默。
烛焰在他眉目间摇晃。那目光平静而深邃,像古井里的冰水。
许久,他轻轻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母妃可知,他们所隐之田有几何?”
太妃怔住。
“可养三万边军一年。”宁凡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
太妃的手指轻颤,低声道:“臣妾……未曾料到竟如此之多。”
宁凡将茶盏放下,缓缓道:“此事,朕并非为一朝之税,而为百年之治。若国法可因亲缘而改,那律条何存?若祖恩可抵贪腐,那百姓何安?”
太妃神色微白,仍强作镇定:“陛下,臣妾并非求其全免,只是——若能留一线生机,不致家破人亡,也算念旧情……”
“旧情?”宁凡抬眸,神色未变,“若旧情胜过国法,那便不是恩,是乱。”
太妃的唇色渐失,心中却仍不甘:“陛下,如此一刀切,怕寒天下之心——”
宁凡打断她,声音如寒铁撞钟,震得殿中香烟都为之一颤。
“国心若寄于私族之恩,早该寒了!”
他缓缓起身,衣袍一展,似有风起。
“太妃所言之族,祖上有功,朕念其旧勋,可免其主死罪。然田产悉数没官,爵位尽削。此非苛罚,而是公法。”
“法立于公,不存于恩。”
殿中静寂。只听得窗外一阵风,将宫灯吹得微微摇曳。
太妃垂首,泪光隐约。她明白,这位曾经那个温顺的皇子,如今早已是以天下为念的帝王。她的每一句话,触到的都是国之命脉。
“臣妾明白了。”
宁凡看她一眼,神情稍缓:“母妃不必忧。朕惩的是罪,不是人。罪尽则人安,人安则世平。”
太妃颔首,声音发颤:“陛下圣明。”
宁凡微微一叹,转身离去。
步出殿门,他的神色又重新沉寂。风从廊下穿过,掀动衣袂,带起淡淡茶香与檀烟。
——
那日之后,清丈江南的命令再度加严。刑部亲自押解涉案族长进京,沿途戒备森严。
京城百姓听闻消息,议论纷纷——
“传说那族光是私田,就抵得上一州之地。”
“皇上真不讲情面啊。”
“讲情面?讲情面怎得盛世?”
言语间,民心渐定。
——
御史台密报再入宫。宁凡展卷,神色淡然。
沈彦上奏:“江南清丈已复秩序,查出隐田七十余万亩,增税银二十五万两,估算岁入将增三成。”
宁凡微微颔首,声音平缓:“沈卿之功,不在金银,而在明白天下谁为法主。”
沈彦拱手:“陛下所立考成,若无此清丈,终是虚纸。臣幸能尽力。”
宁凡笑意极淡:“天下之治,不在一人,而在众心。你们要记住——‘法’不是禁,而是衡。衡能平事,天下乃安。”
——
当夜,暗影阁密报再至。
“江南旧族余党,暗中联络京中旧贵,意欲借‘朝议名义’上奏反对清丈法,倡言‘仁政当宽’。”
宁凡看完,不语。
他缓缓将折卷合上,道:“让他们上。”
“陛下?”苏若雪诧异。
宁凡淡淡笑了笑:“上奏之时,便是他们暴露之日。”
“法非为惩,而为明。让天下看清,何为旧,何为新。”
——
翌日早朝。
天光微亮,殿外钟声三响。
百官齐集,衣袍层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未明的紧张。
御史台数名言官上前,呈上联名奏章。
“臣等以为,考成法虽善,但施行过急,必致吏治浮薄。民间怨声渐起,若不稍宽,恐生乱端。陛下,宜慎。”
话音一落,殿中寂静。
宁凡手指敲着龙案,眼神沉冷。
“慎?慎的是谁?”
他起身,目光扫过那几名言官。
“慎的是法,还是私?”
“朕问你等——若无考成,谁来查隐田?若无清丈,谁来平赋税?若无衡法,谁敢言清廉?!”
“你等自诩清流,然口中所言之仁,不过护己之伞。”
言官面色皆白。
宁凡挥袖,声若霜裂:“来人,取昨日奏本,照律逐条诵示!”
内侍将卷展开。
——
“凡官居其职,不以实效为考,而以声誉为凭者,罢。”
“凡敢妨改革、阻国政者,削。”
“凡徇私枉法、暗结朋党者,问。”
每一条律文都如钟磬之音,回荡在金銮殿上。
读完,宁凡冷声道:“此法即今日之法,朕亲书,敢问尔等,服否?”
沉默。
殿中无人再言。
雷声在远方滚动,恍若天应。
宁凡收起手中玉笏,缓缓道:“退朝。”
朝服翻卷,龙纹微动,如真龙起云。
百官俯首,望着那背影,竟无一人敢抬头。
——
夜。
宁凡立于御花园,风凉如水。
苏若雪缓步上前:“陛下,今日之举,朝中已无再敢阻者。然您心中似仍不喜?”
宁凡望着远处灯火:“今日不过一役。江南清丈是地之乱,朝堂人心才是真乱。”
他缓声道:“若法可定天下,那天下便不再需朕。朕要做的,是让天下有一日,不再需要帝王。”
苏若雪闻言怔然,心中一震。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宁凡所追求的,不是盛世,而是“秩序”。
一种超越君权与恩宠的,永恒的秩序。
风起。
檐下铜铃声远。
宁凡的影子被月光拉长,融进那一片沉静的夜色里,仿佛已化作法与天下同在的象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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