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启处,天色微凉。十月的晨风从御街尽头吹来,卷起金叶与尘沙,沿着宫墙转入政务殿。
宁凡披甲执笔,案前堆满来自六部的折卷。御史台奏章与兵部条陈叠在一起,墨香与寒铁气混杂,带着某种将临之变的肃意。
沈彦与李策对立而坐,神情各异。
沈彦翻开折页,低声道:“江南清丈后,漕税已增三成。然河道疏浚迟缓,若漕银北运,需经三省之界。其间水闸老旧,贪吏盘剥,恐半数入海未至京仓。”
李策接言:“臣以为,应立‘漕监道’,以中枢专员掌管漕运之途。凡税银、米粮,皆过中署封验,不得地方擅调。如此可防截留。”
宁凡指尖轻敲案面,声音不高,却沉若钟声。
“漕监道——此法可行。”
他目光一转,看向李策:“但若监道仅驻中途,仍可受制地方。朕要的是铁线贯境,令银不失粒,米不滞舟。”
沈彦略思:“陛下意欲以中枢直辖漕道?”
宁凡点头:“北疆军屯缺饷,边仓空虚。若漕银能直抵朔州,不经中转,则可三月之内补足一线军资。”
李策迟疑:“如此,恐触诸藩地利之利。江北郡守、运司、仓曹皆以漕税为生,断其源,则旧权震动。”
宁凡笑了笑,笑意冷寂:“法若不震旧利,何以安新治?”
殿中一时寂静。
——
翌日,漕监道诏书颁行。
“自江南运道至北疆边仓,设漕监道三十四站,皆由中枢直派官吏监印。凡漕银、漕粮、军饷之物,未经监印,不得启运。”
同时,御史台派三十六名御史随道巡查,文武分途。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许多旧官暗地叹息:“陛下此举,真要动根本了。”
——
江南漕口。
乌篷船密布,漕银封箱叠如山。河水因初冬而寒,晨雾笼罩,千桅林立。
一名新任漕监站官整衣立于岸头。风拂其衣角,印着“中枢监印”四字的红帛在阳光下猎猎。
“封箱、过秤、验印、启运——无失。”
官声如刀。
老漕吏看在眼中,心中五味杂陈。多年来,漕运银两中“磨损”几成默许,今晨忽见此景,竟生出一种近乎惧的敬。
船起锚,水声拍岸。数百艘漕舟排成长龙,缓缓驶向北方。
沿途,雾未散尽,白鹭惊飞,河面寒光粼粼。
——
与此同时,北疆。
风雪初临,朔州外三百里,军屯之地,一望无垠。
天际的云压得极低,似要塌下来。雪落在旌旗上,覆盖了褪色的墨字“镇北”。
大营中,炊烟稀薄。士卒挤在营棚内烤火,炉中柴少,火色微红。
统军沈泽立于高岗之上,披甲望远,神情凝重。
副将急步来报:“统领,京中言漕银三十万两已启运,但未至,军饷已绝一旬。”
沈泽目光如铁:“再绝一旬,便是死战。”
他咬牙,低声道:“传令,屯田令复起。”
副将怔住:“此时冰封,何田可种?”
“冻地可刨。”
“若无粮?”
“人吃马草,马吃冰草根。”
沈泽的声音冷厉,带着血气中生的决断。
“但凡守北疆者,皆以命为粮。”
——
夜幕降临。
朔州军营的火堆映红风雪,万千甲胄在火光中闪着黯淡的光。
一名年轻士卒手指冻裂,仍在修筑土垒。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天光,低声自语:“听说朝中清丈出了银,我们是不是能活到春天?”
旁边老兵苦笑:“只要那银真能到。”
——
漕道途中,船行至淮口,突遇拦检。
地方郡吏带兵查封,声称“奉地法例行查”。
漕监道使冷声道:“此漕属中枢直辖,地方无权干预。”
郡吏冷笑:“此地乃我辖境,怎能不验?再者,你们北送之银,可知我江北税仓何在?若有差错,谁担?”
对峙片刻,双方僵持。
就在此时,前线传令兵飞驰而来,递上一道明黄符牒。
符上印章为“御前督印”。
漕监道使展开符牒,朗声宣读:“奉圣旨——凡阻漕运者,以扰国律论,罪同贼叛。”
全场静止。
郡吏面色惨白。
“此……此是陛下亲印?”
“正是。”
刹那,谁也不敢再言。
漕船重新启航,浪花卷起,拍打河堤。
天光透云而下,照在那一道明黄印文上,像是照在一条通往北疆的金线。
——
京中。
宁凡立于舆图之前。御史台、兵部、工部三印交置在案上。
他伸手,将河道从江南一路描至朔州,手指停在北境之处,轻声道:“若此线通,则国运通。”
沈彦低声道:“陛下,漕银若抵,边军自可再战。然屯田之制,未立则饷终为虚。”
宁凡点头:“此法当立。边地不可久守于输粮,而应自养兵,自耕屯。”
他转身,吩咐笔吏:“着即拟旨——北疆设屯田司,凡军卒有功者,可领田五亩,以军为农,以农养战,春种秋收,籍入户册。”
“朕要边地有根,不再仰朝仓。”
沈彦抬头,目光微动:“陛下,若如此,边兵即有田业,士气可振。”
宁凡神色肃然:“凡有土者,便有家。朕要他们守边,不为命,而为家。”
——
旨令传至北疆。
沈泽得令,立刻召集将佐。
“陛下旨意至此。凡军卒可按功受田,自耕自养,不拘出身。春后开垦,以屯为界,秋成后三成归官,七成归军。”
众将闻言,皆目露惊异。
“真可得田?”
“皇上亲印,假不得。”
顿时,营中沸腾。
老兵们激动得几乎落泪。有人在火光前低声道:“我从十六入伍,如今三十有五,若能有一块田……我死也认了。”
沈泽站在他们身后,沉声道:“这田,是你们用命换来的,不是恩,是功。”
——
春临。
边地的雪融得迟,水流进壕沟,化作泥。
屯田兵脱下甲胄,执锄耕地。那一排排甲士的身影,在寒风中弯腰、播种、起垄——刀光变作泥光,杀气化为烟气。
沈泽立在坡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田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暖意。
副将笑道:“将军,若这田真熟,咱北疆可有粮了。”
沈泽点头:“那日漕银抵营,已筑起三处新仓。皇上算得极准。”
“漕银润北疆,屯田固边防。”
他喃喃重复这八个字,声音被风吹散,却在山野间久久不息。
——
京城,政务殿中。
宁凡批阅折卷至深夜,苏若雪奉茶。
“陛下,北疆来报:屯田初成,粮已半熟。沈泽请旨建‘边田碑’,以铭首诏之恩。”
宁凡放下笔,神情温淡:“恩不需铭,法才需记。碑上刻的,不是朕的名,是律的始。”
他走到窗前,夜色沉沉,宫灯连影。
“江南之银,北疆之粮,若能往复,天下自通。那时,朕可以不再治。”
苏若雪轻声道:“陛下可真愿如此?”
宁凡笑了笑,目光落在远方天际的微光处:“若天下自治,帝王何用?”
——
次日,朝中奏报传来:
江南漕道全线贯通,漕银入朔,北疆屯田初熟,粮仓充盈。
国库岁入首超前代三成,百姓赋税减半,流民归籍八万。
天下为之一振。
民间开始传诵一语——
“法起于江南,实成于北疆。”
——
夜。
宁凡披衣立于御阶。风从远处吹来,携着淡淡的草香与泥土气。
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河,喃喃道:
“火已定,土当生。”
烛火映照他微阖的眼,像星河在燃烧,又似整个天下的命脉,在这一呼一吸间缓缓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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