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邦华的质问,孙传庭并未立刻回答,他先是对李邦华略一躬身,以示对这位兵部尚书、前辈老臣的尊重,然后才缓缓开口:
“李部堂所言,乃堂堂正正之道,亦是读书人心中之义理。孙某岂敢不知?”
他话锋一转,却如利剑出鞘:“然则,部堂可曾想过,何为‘坐视’?何为‘祸乱’?又究竟谁才配代表‘倭国’,向我大明求一个‘仁义’?”
李邦华眉头紧锁:“孙经略此言何意?倭国自有其主,德川幕府统御诸藩,此乃……”
“此乃表象!”孙传庭声调骤厉,他起身再次指向舆图,“德川家康以臣弑君,以诈力夺天下,幕府将军,不过权臣尔!其所谓‘统御’,是建立在二百六十余藩彼此猜忌、相互制衡的脆弱平衡之上!如今孔有德这把外来的火,烧的就是他这个纸糊的架子!”
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若此刻我大明以幕府为对话之‘主’,请问诸公——我们是该助他剿灭孔有德,替他巩固这欺君罔上的权柄?还是该坐等他剿灭不成,威信扫地,致使日本彻底陷入战国乱世,烽火百年,生灵更遭涂炭?”
他毫不客气地看向李邦华:“李部堂,你口中的‘仁义’,是施与那高坐江户、视万民为刍狗的德川将军,还是施与京都城中,形同囚徒却仍是万世一系之正统的天皇与公卿?亦或是……那些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倭国百姓?”
李邦华被他这一连串诘问逼得呼吸一滞,脸色变幻不定。
他并非迂腐之人,自然懂得孙传庭话中那赤裸而残酷的政治现实,但数十年儒家经典的浸染,让他本能地抗拒这种过于“功利”的算计。
“纵使幕府非正,” 李邦华沉吟道,“然其毕竟掌权,代表倭国现行秩序。我天朝上国,岂能绕开当政者,贸然介入他国内部正统之争?此非干涉内政,授人以柄?”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名’。”
一直闭目养神,仿若入定的首辅孙承宗,此刻忽然睁开眼,嗓音苍劲而沉稳,却顷刻间让所有争论鸦雀无声。
这位历经三朝、帝师出身的老人,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的目光没有看孙传庭,也没有看李邦华,而是径直落在了御座之上的朱启明脸上。
“陛下,”
孙承宗微微躬身,
“老臣以为,孙经略所言大略不差。倭国之事,确是我大明千载难逢之机。然李部堂之忧,亦是老成谋国之见。机不可失,名更不可失。无名之师,虽强必蹶;有名之征,虽远必克。然则,求名亦需顺势,用兵更当待时。”
朱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元辅之意是?”
孙承宗轻抚银须,不急不徐道:“老臣愚见,这名,不能是我大明自说自话,也不能凭空捏造。它须得从倭国自身‘长’出来。方才孙经略提到天皇朝廷……此是关键,却非唯一关键。我大明要等的,不止是京都一纸文书,更是一个‘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诸臣:
“孔有德狼子野心,北进京都之意已明。倭国何人能挡?幕府!德川家光身为‘征夷大将军’,若坐视京都有失,天皇蒙尘,其法统何在?其威信何存?故其必倾力西征,与孔逆决一死战。此乃第一‘势’,倭国内耗之势。”
孙传庭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心领神会:“元辅高见!待其双方精锐尽出,鏖战于近畿,元气大伤,民怨沸腾之际……”
“便是我大明王师,以‘应天皇泣血之请’,‘止幕府征战之暴’,‘解两国兵祸之困’三重冠冕之名,渡海东征,行仲裁止戈之举的绝佳时机!”
孙承宗接过话头,语气果决,掷地有声,
“届时,孔逆乃我朝叛贼,剿之乃清理门户;幕府久战疲敝,若识时务,我便可勒令其罢兵,并以此大功与天皇密旨迫其城下之盟。若其不驯,”
老首辅眼中寒光一闪,
“便可斥其‘挟君虐民’、‘抗拒王师’,与孔逆同列为祸乱之源,一并讨之!此策,名为后发制人,实则为掌控全局,将道义、时势、兵威尽握我手!”
这番谋划环环相扣,将“等待与操控”的算计阐述得淋漓尽致。
不仅回应了李邦华的道义困境,更将军事风险降到最低,政治收益扩到最大。
李邦华沉吟,似乎被说服,但又补充:“话虽如此,这火候……”
“火候个屁!”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打断了他。
许尔显实在憋不住了,他“噌”地站起来,满脸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我的老首辅!李大人!孙经略!你们说得俺脑仁儿疼!弯弯绕绕,等来等去!”
他蒲扇大的手“啪”一下拍在地图上,震得图纸哗啦响:“就那小破岛,一堆倭寇矮子!当年戚爷爷揍得他们找不着北,现在咱们有陛下给的南山营神兵!给俺老许五千……不,三千!就三千精锐,配上大船利炮,从鸡笼港杀过去!”
他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
“什么狗屁孔有德、幕府、天皇,一波推平!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插上咱大明的旗,谁敢哔哔?费那劲儿等什么求援?拳头,就是最好的名分!”
暖阁里瞬间安静。
众人脸色各异,有厌恶,有不屑。
吴三桂垂着眼,心里却暗道:话糙理不糙……
龙椅上,朱启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卧槽,这粗胚,说得老子都热血沸腾了!
想到后世那段血泪史,想到那些畏威而不怀德的倭寇,一股强烈的快意和近乎本能的认同感涌上心头。
什么怀柔,什么教化,有时候,最简单的碾压才是最有效的“道理”。
他几乎要忍不住给许尔显这莽夫竖个大拇指。
但脸上,他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激赏之色。
“许尔显!放肆!”
孙传庭的呵斥及时响起,脸色铁青:
“御前狂言,成何体统!首辅与李尚书所论,乃庙堂大略,国之根本!岂容你一个武夫置喙?无大义名分,纵使一时征服,反抗不绝,遗祸无穷!陛下要的是万世基业,岂是你这般莽撞?”
许尔显被老上司一骂,缩了缩脖子,悻悻坐下,嘴里咕哝:“俺……俺就是说说嘛,又没真去……”
李邦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喟叹,这武夫的直率质疑,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拷问?
他转向孙承宗,语气凝重:
“元辅庙算深远,下官叹服。然,适才许将军所言虽显粗直,却也点出要害:此策成败,系于‘等待’与‘操控’二字。如何确保京都朝廷届时真会向我求救?又如何确保幕府定会与孔有德拼至两败俱伤,而非迅速剿灭或一方速胜?”
“李部堂所虑甚是,此正需谋定而后动。”
孙传庭拱手,胸有成竹,
“对于京都,锦衣卫自有渠道。战火迫近,恐慌弥漫之际,稍加引导,让某些公卿相信唯上国可存社稷,一份‘密诏’并非难事。甚至,可安排‘忠义之士’冒死送信,情节愈悲壮,我出兵之义愈正。至于幕府与孔逆之消耗,”
他看向阴影中的李若链,
“此正需锦衣卫暗中‘平衡’。或可令鸡笼港、曹变蛟部,以‘海商’之名,向孔有德出售些老旧军械,令其支撑更久;亦可‘不慎’泄露些许幕府军动向予孔逆。总要使这场火,烧得足够久,足够旺,烧到双方精疲力竭,而我大明,始终是那个手持砝码、冷眼旁观的……执秤之人。”
“执秤之人……”
李邦华低声重复,终于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许尔显似懂非懂,但听到能暗中给孔有德“递刀子”,眼睛倒是亮了一下。
吴三桂在一旁,听得心旌摇动,又遍体生寒。
这已远非战场谋略,而是操弄国运、拨弄人心的顶级权术。
文臣的深谋,武将的直锐,在此激烈碰撞,最终却融汇成一条冰冷而清晰的路径。
他心中对那份方略的构想,骤然清晰了许多——
不仅要规划如何登陆作战,更要规划如何在这精心设计的“时机”,以“执秤者”与“秩序恢复者”的姿态介入。
朱启明此时终于开口,一锤定音:
“元辅之谋,老成持重,深合朕心。孙经略补充,亦周全缜密。便以此策为定:引虎相斗,待其两伤;持义秉钧,后发制人。”
他目光炯炯,下达最终旨意:
“李若链,锦衣卫依元辅与孙经略之议行事。一求‘义信’,二控战局。”
“遵旨!”李若链躬身领命。
“孙传庭!”
“臣在!”
“水师、战舰、登陆精锐,给朕秘密备好!粮草军械,堆满仓库!但记住,没朕的命令,一根钉子都不许过海!”
“臣明白!”
最后,朱启明的目光落在吴三桂身上,如同实质。
吴三桂感到呼吸一窒。
“吴三桂。”
“臣在!”他立刻出列,躬身到底。
“东征筹备,你随孙经略参赞,好好学。”
朱启明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跨海远征的门道,看清楚了。”
“臣,叩谢天恩!必竭尽驽钝!”
吴三桂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参赞!
这就是陛下给他的路!
一条通向莫测功业,也通向无尽风险的路!
“都去吧。”朱启明挥挥手,身体微微后靠,“刀,给朕磨快。但何时出鞘,得听朕的号令。朕要的,是不得不发,一发定乾坤!”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退出。
吴三桂跟在父亲身后,走出暖阁。午后的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看向东方。
海天尽头,风云渐起。
陛下既要“名正言顺”的堂皇大义,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欣赏许尔显那“一拳干翻”的痛快?
而他吴三桂,就是要在这看似矛盾、实则冰冷的帝王算计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劈开自己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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