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十五年(公元516年,丙申年)
春天正月戊辰初一,北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熙平。
北魏崔亮攻打硖石一直没拿下,他和李崇多次约定水陆并进,可李崇却没按约定时间到达。胡太后因为各位将领行动不一致,就任命吏部尚书李平为使持节、镇军大将军兼尚书右仆射,率领两千步兵和骑兵前往寿阳,另外设立行台,来指挥各路军队,如果有违抗命令的,就按军法处置。萧宝寅派轻车将军刘智文等人渡过淮河,攻破了梁朝的三座营垒;二月乙巳日,又在淮北打败了将军垣孟孙等人。李平到达硖石后,督促李崇、崔亮等人限期水陆同时进攻,这下没人敢违抗命令,作战多次取得胜利。
梁武帝派左卫将军昌义之带兵救援浮山,还没赶到,康绚已经击退了北魏军队。梁武帝又让昌义之和直阁王神念逆淮河而上救援硖石。崔亮派将军博陵人崔延伯驻守下蔡,崔延伯和别将伊瓮生在淮河两岸扎营。崔延伯把车轮去掉外圈,将辐条削尖,两两对接,再把竹子揉成绳子,将车轮连贯起来,一共弄了十多道,横着架在水上做成桥,两头装上大辘轳,根据需要让桥出没水面,既烧不掉也砍不坏。这样一来,不仅切断了赵祖悦的退路,还让梁朝的战舰无法通行,昌义之、王神念只能驻扎在梁城无法前进。李平部署水陆军队攻打硖石,攻克了外城;乙丑日,赵祖悦出城投降,被斩杀,他的部众全部被俘。胡太后给崔亮写信,让他乘胜深入。李平安排各位将领水陆并进,攻打浮山堰;崔亮却违抗李平的指挥,以生病为由请求回去,还没等太后批复,就直接带着奏表撤兵了。李平上奏要判处崔亮死刑,太后下令说:“崔亮擅自决定去留,违抗我的作战计划,虽然取得了一些小胜利,但怎能免除大过错!不过我处理各种事务,希望尽量少杀人,可以特意准许他将功补过。”于是北魏军队就撤回去了。
北魏中尉元匡上奏弹劾于忠:“趁着国家遭遇大灾,独揽朝廷大权,致使裴植、郭祚蒙冤,宰辅大臣被罢黜羞辱。还私自假传圣旨给自己加封仪同三司、尚书令,兼任崇训卫尉,推究他的意图,是想把自己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虽然这些事发生在皇恩大赦之后,但还是应该公开处死,请派一名御史到他所在的州执行判决。自从去年世宗驾崩以后,皇太后还没亲政之前,所有不按正常程序,要么从门下省发出诏书,要么由中书省宣布敕令,擅自封官授爵的,虽然已经得到赦免,只可以免罪,但所封的官职都应该追回剥夺。”太后下令说:“于忠已经得到特别赦免,不应该再追究罪责;其他的就按奏表所请处理。”元匡又弹劾侍中侯刚打死羽林军士兵。侯刚本来是因为擅长烹饪担任尝食典御,一共三十年,因为对太后有恩,行事很是专横放肆,王公大臣都畏惧并依附他。廷尉判处侯刚死刑。太后说:“侯刚是因为公事打人,碰巧把人打死,按法律不应判罪。”少卿陈郡人袁翻说:“‘碰巧’是指事情真相已经暴露,却隐瞒不交代,经过审讯才查明情况的。现在这个羽林军士兵,一问就全部招认了,侯刚却亲口喊着打死他,用棍棒打人不讲道理,怎么能说是‘碰巧’呢!”太后于是削减侯刚三百户食邑,解除他尝食典御的职务。
三月戊戌初一,发生日食。
北魏评定西硖石之战的功劳。辛未日,任命李崇为骠骑将军,加授仪同三司,李平为尚书右仆射,崔亮晋升为镇北将军。崔亮和李平在宫中为功劳大小争吵,太后就任命崔亮为殿中尚书。
北魏萧宝寅在淮河堰的时候,梁武帝亲笔写信引诱他,让他袭击彭城,还答应送他的祖庙牌位以及家属等人回北方;萧宝寅把这封信上表呈给了北魏朝廷。
夏天四月,淮河堰修成了,堰长九里,底部宽一百四十丈,顶部宽四十五丈,高二十丈,上面种上杞柳,军营排列在堰上。
有人对康绚说:“长江、黄河、淮河、济水这四条大河,是上天用来调节气候的,不能长时间堵塞,如果在东边开凿一个泄洪的水池,让水流向东注入,那么水流就会变宽变缓,堰就不会坏。”康绚于是开凿水池向东泄洪。又对北魏使用反间计,说:“梁人害怕你们开凿水池泄洪,却不害怕在野外作战。”萧宝寅相信了这话,在山上开凿了深五丈的水池,让水向北注入,水日夜分流但水位还是没降低,魏军最终只好撤回去了。水淹的地方,沿着淮河方圆几百里。李崇在硖石戍之间搭建浮桥,又在八公山东南修筑魏昌城,以防备寿阳城被水冲坏。当地居民分散到山冈土垄上居住,水面清澈,往下看房屋和坟墓,都清清楚楚地在下面。
当初,淮河堰在徐州境内修筑,徐州刺史张豹子宣称自己肯定会掌管这件事;结果康绚以别的官职来监督修建,张豹子觉得很丢脸。不久朝廷下令张豹子接受康绚的指挥,张豹子就诬陷康绚和北魏勾结,梁武帝虽然没相信,但还是等工程结束后召康绚回朝。
北魏胡太后追念于忠的功劳,说:“怎么能因为一个过错就把他其他的功劳都抹掉呢!”于是重新封于忠为灵寿县公,也封崔光为平恩县侯。
北魏元法僧派他的儿子元景隆带兵抵御张齐,张齐和他在葭萌交战,把元景隆打得大败,屠杀了十多个据点的敌人,接着就包围了武兴。元法僧据城坚守,他统治的境内百姓都反叛了,元法僧派人从小路向北魏告急。北魏通过驿站紧急征召在淮南的镇南军司傅竖眼,任命他为益州刺史、西征都督,率领三千步兵和骑兵前去救援。傅竖眼进入益州境内,转战三天,行军二百多里,交战九次都取得胜利。五月,傅竖眼击杀了梁州刺史任太洪。当地百姓和獠人听说傅竖眼来了,都很高兴,在路上迎接叩拜他的人接连不断。张齐退守白水,傅竖眼进入益州,白水以东的百姓都安居乐业。
北魏梓潼太守苟金龙兼任关城戍主,梁兵打来的时候,苟金龙生病,没办法指挥作战,他的妻子刘氏就激励城中百姓,登上城墙抵抗,坚持了一百多天,士兵死伤超过一半。戍副高景图谋叛乱,刘氏斩杀了高景及其党羽几千人,剩下的将士,她和大家一起分享衣物、节省粮食,无论劳作还是休息都和大家一样,将士们没有不敬畏并且爱戴她的。水井在城外,被梁兵占据了。正好天降大雨,刘氏让人拿出公私的布绢和衣服挂起来,绞出雨水,城中所有杂物都储存起来备用。傅竖眼赶到后,梁兵就撤退了,北魏封苟金龙的儿子为平昌县子。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南北朝时期梁魏对峙的复杂局面,其中折射出的政治博弈、军事谋略与人性纠葛,至今仍具深刻的历史启示意义。
军事对抗中的权力博弈
硖石之战与浮山堰之争,堪称南北朝军事冲突的缩影。北魏将领崔亮与李崇因“约期不至”产生嫌隙,暴露出魏军指挥体系的松散;李平作为“节度诸军”的统帅,虽能短期整合兵力攻克硖石,却无法约束崔亮“违节度以疾请还”的擅自行动。这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乱象,本质是北魏皇权与军权博弈的体现——胡太后虽有“以功补过”的宽容,实则暗含对军方势力的妥协。
反观南梁,康绚主持的浮山堰工程(“长九里,高二十丈”)展现出惊人的工程能力,却因内部倾轧功亏一篑。刺史张豹子因“不掌其事”的私怨诬陷康绚,折射出南朝官僚体系中“山头主义”对军事利益的侵蚀。这种“内耗”与北魏的“将权跋扈”形成镜像,揭示出南北朝长期对峙的深层原因:政权内部的权力失衡,往往比外敌更具破坏性。
司法困境中的“人治”底色
北魏中尉元匡弹劾于忠、侯刚的案件,暴露了法律在皇权面前的脆弱性。于忠“专擅朝命”“自矫旨为仪同三司”,本应“加显戮”,却因太后“特原”而免罪;侯刚“掠杀羽林”,明明是“挝筑非理”的故意杀人,却被太后以“邂逅致死”轻判。这种“刑不上权贵”的操作,与南梁张豹子诬陷同僚却未受惩戒的现象如出一辙。
尤为耐人寻味的是北魏少卿袁翻的抗辩:“刚口唱打杀,挝筑非理,安得谓之‘邂逅’!” 这一诘问直指司法不公的本质——当“太后令”凌驾于律法之上,所谓“法理”不过是权力的点缀。这种“人治”传统,使得南北朝虽都制定了法典(如北魏《正始律》、南梁《梁律》),却难以真正实现“依法治国”,最终加剧了社会矛盾。
个体选择与时代洪流
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个体命运往往成为时代的注脚。北魏将领萧宝寅拒绝南梁“袭彭城”的诱降,“表上其书于魏朝”,展现出对北魏的忠诚;而其妻刘氏在梓潼保卫战中“帅厉城民,乘城拒战百有馀日”,甚至“斩叛将高景及其党与数千人”,以女性之身扛起守城重任,其坚韧与智慧令人惊叹。
与之相对,崔亮与李平“争功于禁中”的丑态,侯刚因“善烹调”而“专恣用事”的荒诞,则暴露了权力场中的人性幽暗。这些个体的选择——无论是坚守还是沉沦——共同编织了南北朝时期“礼崩乐坏”却又“英雄辈出”的复杂图景。
结语
天监十五年的这段历史,如同一面多棱镜:军事上的胜负背后是制度的较量,司法上的争议折射出权力的本质,个体的沉浮映照着时代的底色。南北朝的分裂与对峙,不仅是疆域的割裂,更是制度、文化与人性的碰撞。而这段历史留给后人的启示或许是:一个时代的文明程度,不仅取决于能建造多少座浮山堰,更取决于能否在权力与规则、私利与公义之间,找到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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