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植自小在宫里长大,锦衣玉食惯了,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这些时日跟着下乡,又在府衙里细看那些章程,心里头这才亮堂起来——原来辽东能在这短短几年里变得这般富庶,不是没有缘故的。
你瞧那田地里的农人,手里的农具是新打的,脚下的水渠是通的,官府不仅给好谷种,还派了懂农事的人教着新法子,收成自然比别处好。
再看那市集,商贾往来不绝,卖的有本地的粮米、皮毛,还有从关内运过来的绸缎、茶叶,税算得明明白白,买卖人做着踏实,自然肯多来。
更难得的是官府的那些章程。
福利保障细到残障人士,学堂里不仅教认字,还教算术、手艺,连孩童都知道好好念书能有出路。
作坊里,不管是健全人还是身有不便的,只要肯干活就能得工钱,谁不乐意下力气?
朱植暗自对比,应天城里虽繁华,可街头总有讨饭的,田地里也常见荒废的土地,官府的政令下来,层层推托,哪有辽东这般雷厉风行,又处处透着体恤。
他这才真正明白,辽东的富,不光是银子多,更是百姓有奔头,官府有章法,这般上下一心,别处哪里比得上?
辽东的税务,竟简直到了骨子里。朱植在府衙翻遍税册,也没见那些杂七杂八的苛捐杂税,什么“过桥钱”“入市费”,全没影儿。
就那么几样正税,写得明明白白,商人们一看便知,交得也痛快。
更叫他吃惊的是,如今商税竟成了辽东府库的大头。
市集上往来的商贩,从关内来的绸缎商,到关外的皮毛客,都按规矩抽税,税率不高,却因买卖兴旺,积少成多,反倒比别处苛捐杂税加起来还多。
最让他不敢想的是种地的农户。
别家地方,农人交完皇粮还得应付各种摊派,辽东却反过来——只要好好种地,官府竟给补贴。
播谷种时给谷种钱,秋收时产量高了还给赏银,连修水渠、买耕牛都有官府帮衬着。
朱植拿着税册,手指在“种地补贴”四个字上反复摩挲。
他自小在京里听的都是“农桑为本,赋税当重”,哪见过官府倒贴钱让百姓种地的?
可瞧辽东的田地,一片连着一片,没有半分荒芜,农人的脸上也多是踏实的笑意,便知这法子是真管用。
他不由得叹口气,暗道:难怪辽东能富得流油,这般税政,既让商人肯来,又让农人肯种,上下都得实惠,这等章法,真是闻所未闻。
朱高炽仍时不时往辽王府去,有时带些应天的新茶,有时说些京里的闲话,明里暗里总想拉拢这位皇叔。
他心里盘算着,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得试试,毕竟这关乎父亲的大事,断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朱植心里透亮,早瞧出朱高炽的心思。
每次见他来,面上依旧热络,陪着喝茶聊天,说起辽东的风土,也能扯上半天。
可只要朱高炽话里带些旁敲侧击,想往军政上引,或是试探他对京中局势的看法,朱植便不接话茬,要么转去说地里的收成,要么提提府里新来的匠人,三言两语就把话头岔开。
这般一来二去,两人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朱高炽摸不清朱植的底,却也不肯罢手;朱植心里清楚对方的来意,却也不想把脸皮撕破,毕竟同是皇室宗亲,真闹僵了,于谁都没好处。
府里的下人瞧着,只当是叔侄亲近,谁也不知这看似融洽的相处里,藏着多少各自的盘算。
朱植平日里常往边防学院去,专学那些新学问。
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地理……凡学院里教的,他都一一涉猎,半点不肯懈怠。
有时捧着本写满公式的册子,能在窗边站一下午,眉头紧锁着琢磨;有时凑在实验室的仪器旁,跟着先生摆弄瓶瓶罐罐,闻着刺鼻的气味也不嫌;地里的标本、天上的星图,他都瞧得认真,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连页边都写着自己的批注。
旁人见了,都说这位王爷稀奇,放着清闲不享,偏来受这份苦。
他却浑不在意,只道:“学问这东西,多学些总没坏处。”
那股子钻劲,倒比学堂里的少年还要足些。
朱植望着窗外辽东连绵的山影,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姐夫常孤雏在辽东镇着场子,固然稳当,可哪有常住不挪窝的道理?京里的事、南边的事,总有需要他回去料理的那天。
到时候,这辽东的担子,迟早要落到自己肩上。
他想起刚到辽东时,见姐夫处理军政要务那般从容,调兵遣将、安抚百姓、商路调度,桩桩件件都井井有条,只当是容易。
可真等自己跟着学起来,才知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就说昨日看的粮税册子,哪处田产该收多少,哪户人家能减免,都得按着章程来,偏生辽东多山地,农户收成时好时坏,算起来就更费神。
他对着那些数字算到半夜,才算摸出点门道,可比起姐夫扫一眼就知症结在哪,还差着远呢。
前几日跟着去视察边军,见士兵操练,姐夫随口说句“队列间距再宽半尺,冲锋时能少受箭矢伤”,那般精准的判断,绝非一日之功。
朱植默记在心里,回头找了兵书翻,又拉着老兵问,才明白这里头既有实战经验,又有地势考量。
他暗叹,自己在京里学的那些书本道理,到了这实打实的地方,竟有些像纸上谈兵。
还有那些新来的商户,带了南方的绸缎、茶叶来,也想收北方的皮毛、药材回去。姐夫几句话就能说清抽税的规矩,还能帮着牵线找可靠的脚夫,商户们信服得很。
朱植试着跟了回商队交涉,却被问得哑口无言——人家问起辽东到山海关的路况,问起不同季节的运输风险,他答不上来,只能红着脸去查册子。
夜里躺在炕上,他常睡不着。
辽东这地方,不像应天那般繁华安稳,北边有边患,南边要通商,百姓日子刚有起色,经不起折腾。
自己若是本事跟不上,到时候别说发展,怕是守成都难。
姐夫常说“治地如撑船,舵不稳,船就翻”,这话他越琢磨越觉得在理。
所以他才总往学院跑,学算学,是为了理清账目;学地理,是为了熟悉山川走势;学格物,是想弄明白新造的农具怎么用才能省力。
连那些商户的账本,他都借来反复看,研究他们怎么囤货、怎么定价。
旁人笑他放着王爷不当,偏要做这些琐碎事,他只笑笑不辩解。
他知道,真要撑起这片土地,靠的不是“王爷”这个名头,而是实打实的能耐。
等姐夫真要走那天,他得能拍着胸脯说一句“辽东有我,错不了”才行。
窗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朱植握紧了手里的册子,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定——笨鸟就得先飞,他得快点学,再快点,不能让这片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土地,毁在自己手里。
这日一早,常孤雏便叫上朱植往府衙去。刚进大堂,就见几个吏员捧着文书候着,常孤雏径直走到公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这儿看。”
朱植依言坐下,见常孤雏拿起一份关于春耕的文书,眉头微蹙:“这处报上来的种子缺口不对,去年秋收时余粮核算明明有结余,去查查是哪个里正报的,让他亲自来回话。”
朱植在一旁听得仔细,等吏员退下,忍不住问:“姐夫,怎么一眼就看出不对?”
常孤雏把文书推给他:“你看这数字,东边三个村合计报了三百石,可他们的耕地亩数比西边少一半,往年用两百石就够了。不是算错了,就是有人想多领。”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管民生,就得把田地、人口、往年收成刻在脑子里,不然很容易被糊弄。”
朱植盯着表格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不多时,有边军的人来报,说关外有小股部落异动。
常孤雏听完,当即在舆图上点了点:“让李百户带三百人去巡防,沿着黑风口那片布哨,切记不可主动挑衅,但若对方越界,不必请示,先驱了再说。”
朱植又问:“为何是黑风口?那边地势险,不好驻军啊。”
“正因为险,才是他们最可能钻空子的地方。”常孤雏指着舆图,“你看这山脉走势,黑风口是唯一能藏下数十骑的窄道,派三百人去,既能形成威慑,又不至于显得我们剑拔弩张,分寸得拿捏好。”
一上午下来,朱植跟着看了税银核对、纠纷调解,甚至还有商户申请开新铺子的审批。
遇到不懂的,他就趁空当小声问,有时是“这商税税率为何比别处低些”,有时是“处理邻里争地,为何先问老人而不是查地契”。
常孤雏从不嫌烦,总能掰开揉碎了讲:“辽东要吸引人来做生意,税重了谁肯来?至于争地,老人们记得几十年前的地界桩子,比地契还准呢。”
傍晚回府的路上,朱植手里的小本子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常孤雏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意:“别急,慢慢来。这些事,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朱植用力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有姐夫这样手把手教着,他好像没那么怕将来挑担子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大明辽国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