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抬起迷惘的眼,望向那越来越近、金光璀璨却又冰冷肃穆的宫殿深处。
这里没有篝火的温暖,没有山野的清新,只有无处不在的规矩、审视和眼前这个男人霸道而炽烈的气息。
这里,怎么会是她的家?
终于,踏完了最后一级台阶,步入紫宸宫正殿。
殿内空间极为开阔,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穹顶,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模糊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与萧辰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早已在此等候的宫人,以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却极为锐利精明的老嬷嬷为首,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声音整齐划一,带着激动与哽咽:
“恭迎陛下回宫!恭迎皇后娘娘凤驾归阙!”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无忧耳膜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往萧辰身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跪在最前面的那位老嬷嬷——崔嬷嬷,抬起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崔嬷嬷是云锦的心腹,最是忠心耿耿,也最了解帝后二人之间的情深与坎坷。
此刻,看到昔日那个聪慧果决、凤仪万千的皇后娘娘,如今竟变得如此怯懦陌生,如同受惊的幼兽般依赖着陛下,却又分明带着恐惧,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娘娘……老奴……老奴终于又把您盼回来了……”崔嬷嬷声音哽咽,几乎难以自持。
萧辰眉头微蹙,扫了崔嬷嬷一眼,那眼神带着警示。他不愿任何人、任何情绪,再惊扰到此刻脆弱不堪的她。
“都起来吧。”萧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峻,“皇后凤体初愈,需要静养。宫中一切照旧,但无事不得惊扰凤驾。崔嬷嬷,你带娘娘回凤仪宫安顿,仔细伺候着。”
“老奴遵旨。”崔嬷嬷连忙擦去眼泪,恭敬地应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无忧身边,想如同过去一样,自然地搀扶她。
然而,她的手刚刚触碰到无忧的手臂,无忧就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惊慌,甚至下意识地又往萧辰身边靠了靠。
崔嬷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悲戚之色更浓。
萧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因她下意识依赖自己的举动而感到一丝隐秘的欢喜,又为她这全然陌生的反应而感到刺痛。
他伸手,轻轻揽住无忧纤细的肩膀,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对崔嬷嬷道:“嬷嬷,娘娘如今……记不得往事,你多费心,慢慢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对老仆的交代。
崔嬷嬷含泪点头:“老奴明白,老奴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娘娘。”
凤仪宫。
这里是中宫皇后的寝殿,一应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既彰显皇家的尊贵气度,又透露出原主人不俗的品味。殿内萦绕着淡淡的、安神定气的百合香,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奇花异草,假山流水,景致宜人。
然而,这一切落在无忧眼中,依旧是陌生的、冰冷的。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沐浴更衣,换上更加舒适华丽的常服。整个过程,她都十分沉默,配合着,但眼神始终游离,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宫人们不敢多言,动作愈发轻柔谨慎,生怕惊扰了她。
梳妆台前,玲珑——云锦从前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红着眼圈,拿着玉梳,想要为她梳理那头如瀑青丝。
“娘娘,让奴婢为您……”玲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无忧透过光洁的铜镜,看着身后这个面容秀美、眼中含泪的少女,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为何哭泣,只能茫然地看着。
玲珑见她毫无反应,只是用那双清澈又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心头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跪下:“奴婢失仪,请娘娘恕罪!”
无忧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更加无措。
一旁的崔嬷嬷见状,心中叹息,上前扶起玲珑,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急躁。然后亲自拿起梳子,动作极其轻柔地为无忧梳理长发。
“娘娘,这凤仪宫的一草一木,都是您当初亲自布置的。”崔嬷嬷一边梳头,一边用最温和的语气,试图唤起她一丝半点的记忆,“您看窗外那株西府海棠,还是您入主中宫那年,陛下特意命人从江南移栽来的,说是您喜欢……”
无忧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株海棠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在春日阳光下显得娇嫩而富有生机。很美的花,可是……她喜欢吗?她没有任何感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陛下驾到——庆元帝殿下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辰去而复返,与他同来的,还有如今已年近十六、身形抽长、面容逐渐褪去稚气、显露出几分青年帝王雏形的庆元帝,萧煜。
萧辰步入殿内,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梳妆台前的无忧身上。见她已换上宫装,青丝披散,侧脸在朦胧的铜镜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他冷硬的心肠不由得又软了几分。
而跟在他身后的庆元帝萧煜,目光则要复杂得多。
他穿着亲王常服,举止间已有了属于天潢贵胄的沉稳气度。他看向无忧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对长辈的恭敬,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恭敬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深的审视与疑虑。
这位“皇婶”,之前交过手,非泛泛之辈!失踪数月,传闻已死,如今却又突然被皇叔找回,而且……据说是记忆全失?是真的遭遇不测,还是……另有隐情?
对于如今权力逐渐被皇叔掌控,自己这个皇帝形同虚设的局面,这位失忆的皇后归来,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臣妾(儿臣)参见陛下(皇叔)。”殿内宫人纷纷行礼。
无忧在崔嬷嬷的小声提醒下,有些慌乱地站起身,看着走近的萧辰和跟在他身后的陌生少年,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辰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对庆元帝道:“煜儿来了。你皇婶凤体初愈,精神不济,那些虚礼就免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庆元帝躬身道:“皇叔说的是。听闻皇婶平安归来,侄儿心中甚是喜悦。只是见皇婶清减了许多,想必在外吃了不少苦头。”他的目光转向无忧,语气关切,
“皇婶可还安好?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宫人,或是告知侄儿。”
他的话语得体,挑不出任何错处。
无忧看着他,这个少年天子眼神清澈,笑容温和,可她不知为何,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并不友善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往萧辰身边靠了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萧辰将她这细微的依赖看在眼里,心中受用,对庆元帝道:“你有心了。皇后需要静养,若无要事,便先退下吧。朝中事务,朕稍后会去垂拱殿处理。”
这便是送客了。
庆元帝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阴霾,但面上依旧恭顺:“是,侄儿告退。皇婶好生休养。”他行礼后,恭敬地退出了凤仪宫。
走出宫门,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庆元帝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凉。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凤仪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冽的弧度。
失忆?
真是个好借口。
皇叔对这个女人的重视,一直都远超他的想象。如今她回来了,无论真假,都将是皇叔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或许可以加以利用的棋子。
殿内,闲杂人等都已被屏退,只剩下萧辰与无忧。
萧辰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侧,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累了?”他伸手,想为她理一理鬓边散落的发丝。
无忧却在他手指靠近的瞬间,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萧辰的手,僵在了半空。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他眼底刚刚泛起的柔情,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迅速被一层暗沉的阴霾所覆盖。那码头之上,她选择留下而带来的狂喜,在此刻她这下意识的躲避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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