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风还在刮,吹得衣角贴在腿上。我站在乱葬岗边缘,脚下是湿透的荒草。苏青鸾站在我身后半步,剑未归鞘,手一直没松开柄。我们都没说话。刚才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时间细想。
我低头看怀中的玉佩。
它又震了一下,比之前更清楚。方向指向西边那片坟丘。那里土色深,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我走过去,蹲下身拨开腐叶和碎石。底下露出一块布,暗红色,边缘绣着金线,纹路残缺,但能认出是云纹。这种绣法,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才能用。
“是这里。”我说。
苏青鸾立刻过来帮忙。我们用手挖,土太湿,指甲缝里全是泥。挖到一半,指尖碰到了硬物。是骨头。一节指骨露在外面,接着是手臂、肩胛。再往下,整具骸骨渐渐显现。尸身蜷缩,头骨歪向一侧,胸腔塌陷,像是被人草草埋下,连棺木都没有。
她穿的正是那件带金线的衣裳,只是已经破烂不堪。
苏青鸾的手顿住了。她盯着那具骸骨,嘴唇发白。我没有停下,从掌心凝出一根冰针,细如毫发,缓缓刺入颅骨缝隙。针刚进去,颜色就变了。原本透明的冰泛起紫光,像被什么东西染过。我抽出针,看了看,又将它刺进肋骨连接处。同样的紫色再次浮现。
“七步断肠散。”我说,“不是一时毒杀,是慢毒。她怀胎五个月时就已经中毒,胎儿也未能幸免。”
苏青鸾突然跪了下去。
她把骸骨轻轻抱起来,拂去脸上的泥土。头骨空荡荡的眼窝对着天,下巴微张,仿佛临终前还想说什么。苏青鸾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父教我写字,师母给我熬姜汤……她说等孩子生下来,要叫‘念安’。可他们连尸首都不能好好安葬……”
我没说话。
我知道她在哭。我也想哭,但现在不能。我环顾四周,树林静得异常,连夜鸟都不叫。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股冷意。我摸了摸耳后旧伤,那里开始发热,寒毒在经脉里微微跳动。这是危险的信号。
我站起身,把手按在地上。
一丝寒气顺着掌心渗入泥土,向四周蔓延。不到十息,我察觉到东侧林中有异样——地面温度比别处高,像是有人踩过不久,还没完全冷却。
“有人来过。”我说。
苏青鸾抬起头。
“不是巡逻的衙役,也不是流浪汉。那人刻意避开了主道,踩的是树根之间的空隙,脚步很轻,但落地时间不稳,像是受过伤。”我收回手,冰针重新在指尖凝结,“他一直在看我们挖坟。”
话音未落,风声突变。
一道银光从林中射出,直奔我面门。我抬手,寒气瞬间成幕,冰层横亘身前。“叮”一声,那东西撞上冰面,嵌了进去。我走近一看,是半截凤钗。钗身断裂,尖端带血,金丝缠绕的部分刻着一个极小的“刑”字。
这不是普通饰物。
我伸手取下,拿在手里。钗子很沉,材质不是寻常铜铁,而是掺了某种矿料。这种工艺,只在宫中匠作监才有。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把它当作暗器射出?又是想杀我,还是……故意留下?
苏青鸾抱着骸骨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她看了眼凤钗,眼神冷了下来:“这是嫁妆钗。我见过一次,在师母出嫁那天。她说这钗是师父亲手打造,内圈刻了两人名字。后来观中出事,她没来得及带走。”
我翻过钗身。
果然,背面有一道浅痕,几乎看不清。我用指甲轻轻刮去污迹,两个字显露出来——“清辞”。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我的名字。可它为什么会刻在这里?
“你师父给你取名时,曾说你是他早年丢失的孩子。”苏青鸾低声说,“但他从未明言。师母知道些什么,一直没说出口。现在……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握紧凤钗。
寒毒在体内翻涌,耳后伤口越来越烫。我想起乞丐最后的话——“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不是比喻,是真实存在的气息感应。玉佩认出了死者,凤钗也认出了我。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远处传来一声鸦鸣。
我抬头,天边已现灰白,快天亮了。不能再留。我脱下外袍,将骸骨小心包好,递给苏青鸾:“带回府中,藏进密室。我要亲自验骨,查清毒素来源。”
她接过包裹,抱在怀里:“尚书不会坐视不管。他知道我们挖出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派人来杀我。”我把凤钗收进袖中,“可他失手了。这半截钗,就是证据。”
我们转身往山下走。
脚下的路泥泞难行,每一步都留下深深脚印。我走在前面,手始终放在腰间。寒气在掌心流转,随时准备凝针。苏青鸾跟在后面,脚步沉重,但没有迟疑。
快到山脚时,我停下。
前方路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青帷车帘,垂得严实。车辕上坐着个赶车人,背影瘦削,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他没动,像是在等我们。
我盯着他。
他也慢慢转过头。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车壁。三声,不急不缓。
然后他放下手,重新握住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向东而去。
苏青鸾追了两步:“那是——”
“刑部的人。”我说,“不是普通的差役。他是专门盯我们的。”
“你要追吗?”
我没答。
我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袖中的凤钗贴着手臂,冰冷刺骨。那三下车壁敲击声还在耳边回响,像某种暗号。我知道这辆车会通向哪里。我也知道,一旦追上去,就再无退路。
我转身看向苏青鸾:“回府后,封死所有门窗。把骸骨放进冰窖,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她点头。
我最后看了一眼乱葬岗。
晨雾升起,坟丘隐入灰白之中。那件带金线的衣裳,已被裹进黑袍。风掠过荒草,发出沙沙声响。
我迈步向前。
一只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苏青鸾站着没动,眼睛盯着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关于你的身世,关于师母……你其实一直都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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