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顶,时间仿佛被冻结,又被无限拉长。
风,是这里唯一躁动不安的灵魂,它尖啸着掠过,卷动北境王厚重的玄色皮草斗篷,也拂乱了蓝芯兰额前几缕沾着雪沫的发丝。
那柄玄铁匕首,冰冷、沉重,紧贴着北境王脖颈上松弛而布满老年斑的皮肤。
蓝芯兰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分明,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她的手臂稳如磐石,那是千锤百炼的杀手本能。然而,她的内心,却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一片被暴风雨蹂躏的冰原。
杀!
脑海里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是天玑山庄朱红大门上飞溅的鲜血,是父母临死前将她推入密道时那双绝望而不舍的眼睛。
那仇恨的业火,灼烧了她十几年,是支撑她在黑暗中爬行、在刀尖上行走的唯一食粮。
腕间微微一动,只需一丝气力,就能切开这脆弱的喉管,听着仇敌血液流尽的声音,告慰那地下的亡魂。
她几乎能感受到刀刃即将划破皮肤的触感,那是一种病态的、诱人的战栗。
不能杀!
另一个声音,如同幽谷寒泉,猛地浇下。
“换我北境子民,继续国泰民安……”北境王那嘶哑却沉重如山的恳求在耳边回荡。
她眼前仿佛看到了边关稳定的互市,看到了雪原上牧民安宁的帐篷,看到了王城内寻常百姓家窗口透出的、温暖的灯火。
这万家安宁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山庄那片死寂的血色,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她这一刀下去,痛快了,解恨了,可北境这艘大船,是否会立刻陷入争夺舵手的疯狂漩涡?狄尚能否稳住?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子会甘心吗?届时,烽烟再起,尸横遍野,这累累血债,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值与不值?
对与不对?
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多年的艰辛谋划,处心积虑的潜伏,难道最终换来的,竟是这进退维谷的绝境?
复仇的正义,与苍生的安定,何时成了天平两端无法兼容的重量?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信念崩塌前兆的痉挛。
匕首的尖端,在北境王干枯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极浅极细的血痕,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
就在她灵魂被两种力量疯狂撕扯、意志徘徊在临界点的千钧一发之际——
“蓝芯兰!你要做什么?!!”
狄尚惊怒交加的吼声自楼梯口轰然炸响。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与那丝不祥的预感,冲了上来。
而映入他眼帘的,正是这足以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他视为臂助、甚至暗藏情愫的蓝芯兰,正用利刃抵在他父王的咽喉之上。
这一声怒吼,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蓝芯兰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壁垒。
她的心神,在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下,出现了万分之一瞬的恍惚和偏移。
她的视线,本能的、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惊恼,转向声音的来源,看到狄尚那充满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的脸。
就是现在——
北境王,这个生命烛火已在风中摇曳残喘的老人,那双原本浑浊、此刻却异常清亮锐利的眼中,骤然爆射出一种洞悉一切、算计得逞的厉芒。那不是濒死的茫然,而是猎人收网时的冷酷与决绝。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退缩,相反的,凝聚起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口气力,将全身的重量,连同那求死的意志,果断的向前一送。
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决绝得令人心寒。
“噗——嗤——”
那不是切割,更像是撞击,是锋利的刀刃,狠狠撞入血肉、乃至撞上颈椎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蓝芯兰甚至能感觉到,匕首上传来的、那种切开软组织、然后被坚硬骨骼阻碍的、令人牙酸的触感。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喷射而出,溅满了蓝芯兰持刀的右手,溅上了她冰冷的脸颊,更在她素色的衣襟前,泼洒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肆意绽放的猩红之花。
北境王的身体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最后挣扎的怪异声响。
他看向蓝芯兰的眼神,在生命之光急速流逝的最后一刻,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得偿所愿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极轻微的、难以察觉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蓝芯兰转回头,恰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几乎要裂开…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
不是……不是我!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她想呐喊,想辩解,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而几乎就在北境王脖颈血光迸现、蓝芯兰因这骇人变故而心神失守、完全僵直的同一刹那——
“嗖——”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召唤,精准的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唯一的致命时机,撕裂凛冽的寒风,疾射而至,
那箭速快得超乎常理,箭簇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出一抹幽蓝的、淬毒的死亡光泽。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残忍。
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传来,蓝芯兰只觉得胸口先是一凉,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剧痛炸开。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撕裂肌肉、穿透内脏的恐怖过程。
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一个踉跄,低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一截染血的、闪着幽蓝寒光的箭镞,从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透体而出。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哼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血沫。
生命力如同退潮般从体内飞速流逝。在意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再次看向前方——那个正缓缓向后倒去的、北境王的尸体。
他脸上,那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濒死的视觉中,被无限放大。
那不是解脱,不是悲壮,而是一抹充满了冰冷嘲讽、算计与邪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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