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落下,所有的疑点、所有的反常,在这一刻贯通。
点名要她陪同,高楼独语引发仇恨的动摇,故意让狄尚看到“行凶”一幕引她分神,把握时机、从暗处的放毒箭……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他开口要她陪同开始,就精心布下的、以他自己性命为最终赌注的死局。
他用自己的死,不仅是为了看似“悲壮”的平息仇恨,换取北境安定,更是为了让她蓝芯兰,成为众目睽睽之下,无可辩驳的“弑君凶手”。
唯有如此,狄尚对他的恨意、对父亲复杂的情感,才会因这“杀父之仇”被彻底转移、被强烈冲淡。
北境王是为了保护儿子、稳定朝堂而“英勇”死于“刺客”之手的君王,死得其所,死得伟大。
而她蓝芯兰,这个“天玑山庄的余孽”,则是那个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凶手。
死,还要背负万世骂名。
好狠好绝的算计,临死前,还要布下如此环环相扣、一石二鸟的死局,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帝王的冷酷与心术,竟至于斯。
“呵……呵呵……”她想放声大笑,笑这命运的嘲弄,笑自己的天真,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带着血泡的、微弱而凄厉的哽咽。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复仇,她所有的挣扎与痛苦,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一枚早已注定要被牺牲、还要被利用尽最后价值的棋子。
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她最后看了一眼狄尚那悲痛欲绝、充满仇恨与困惑的脸,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软软的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楼面之上。
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柄沾满了北境王和她自己鲜血的因果之刃。
“啊——”
狄尚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咆哮。
他冲上前,看到的却是父亲咽喉处那个狰狞的、仍在汩汩冒血的血窟,以及将蓝芯兰穿透的致命的毒箭。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情感海啸,瞬间将他吞噬。
他猛的抬头,赤红如血的双目,疯狂的扫视着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王庭内一处戒备森严、此刻却看似毫无异常的哨塔阴影,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冷漠的眼睛。
而此刻,在楼梯口,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垂首而立的福公公,听着狄尚那痛彻心扉的咆哮,他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身体因压抑的悲恸而微微佝偻。
但在他浑浊的眼底深处,除了悲伤,更有一丝完成了陛下最后、也是最决绝旨意的、痛苦而麻木的平静。
陛下……您的苦心,您的托付……老奴……办完了……
楼顶,寒风依旧呼啸,卷着血腥气,呜咽着,如同为这惨烈结局奏响的挽歌。
狄尚跪倒在血泊之中,一边是父亲迅速冰冷的尸体,一边是蓝芯兰失去生息的容颜。
巨大的悲痛、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无法理清的混乱,将他紧紧缠绕。
他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那个让他心绪复杂的女子,而真相,却如同这楼外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权力的王座,终究是用至亲之血与无辜性命铺就。
北境王的死,暂时稳住了王朝的航船,却也将更深的谜团与可能更剧烈的风暴,埋在了未来的航道之下。
——
大楚帝都
寿熙宫内,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凤榻之上,皇太后萧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的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聚焦,映入了锦荣帝那张写满担忧与复杂情绪的脸庞。
她虚弱的动了动手指,锦荣帝立刻察觉,俯身靠近。
太后用尽力气,微凉而枯瘦的手颤抖着,抓住了儿子温热的手掌。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哀家……这是怎么了?哀家……是要死了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属于垂死者的茫然,以及深藏其下的恐惧。她知道那从骨髓里透出的无力与滞涩,绝非寻常病症。
锦荣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看着母后这张曾经雍容华贵、此刻却灰败憔悴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过周文渊那惊天的坦白,那些关于母后与丞相苟且、关于楚怀溱身世的龌龊秘密。一股混杂着愤怒与背叛的痛楚涌上喉头,让他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用力回握住太后冰冷的手,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却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尽量放得轻柔:“母后说什么胡话,您是真凤之身,自有上天庇佑,千岁之体,怎会……怎会轻易……”
“死”字在他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知道这安慰何其苍白,连他自己都不信。周文渊已然毒发濒死,那幕后黑手既然同时对母后下手,其目的就是斩草除根,绝无可能留下活口。
这毒,怕是无解。
太后似乎想扯动嘴角回应儿子的安慰,却引来了胸腔一阵剧烈的翻涌。
她侧过头,用手帕捂住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待她缓过气,移开手帕时,那素白的绢帕上,赫然是一摊色泽发暗、近乎黑色的粘稠血液。
太后怔怔的看着手帕上的黑血,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了一种洞悉一切的、死灰般的绝望。
她抬起头,看向锦荣帝,声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了然:“这血的颜色……哀家是中了毒?”
锦荣帝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后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让她们……都下去吧,魏升也出去……哀家有要紧话,单独对你说。”
锦荣帝知道,母后这是要交代后事了,而且,恐怕会涉及那些他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心绪,对着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以及魏升,挥了挥手,声音低沉:“都退下,殿外候着,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是。”宫人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
魏升担忧的看了锦荣帝一眼,也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沉重的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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