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哐啷……
那是一种沉重、规律、且毫无生气的金属拖曳声。它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地窖深处传来,带着腐朽的铁锈与彻骨的寒意,一下,又一下,执拗地、无情地,敲碎了这宫城午后虚假的宁静。
顾长生从与秦观那场压抑的谈话中带来的思绪,被这声音硬生生扯断。他停下脚步,眉头微蹙,循声望去。
他与影月正走在通往后苑的一条狭长宫道上。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将天空挤压成一条苍白而遥远的裂缝。阳光被阻隔在外,只有些许斑驳的光影,像一滩滩冷掉的清粥,泼洒在灰色的石板路上。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檀香与草木腐朽混合的阴冷气息,似乎也因这突兀的声音,而变得更加浓稠了。
影月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她的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不动声色地向顾长生身前微挪了半步,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深的警惕。
声音越来越近。
在宫道的尽头,拐角处,一抹深沉的玄黑,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那是一队人。
为首的两人,身着一袭样式古朴的宽大法袍,通体玄黑,唯有胸口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幅触目惊心的图腾——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被一副狰狞的锁链死死捆缚。这正是“薪火烙印”的完整形态,代表着守护、牺牲,与永恒的囚禁。
他们便是薪火传承者。
他们的步伐沉稳得如同丈量过一般,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得像是两块被极北寒风吹了万年的顽石,看不到一丝属于生灵的温度。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缓步前行,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比任何出鞘的利刃都更加令人心悸。
那是法则具现化的气息,是秩序的执行者,是宿命的狱卒。
在他们二人中间,被四条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捆缚着的,是一个“人”。
之所以要加上引号,是因为那个存在,除了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已经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的特征。
他穿着一身早已被污秽和血迹染成灰褐色的囚衣,身形高大,依稀能看出曾是一位修为不凡的强者。可现在,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就像是熄灭了很久的炉灰。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涣散,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被掏空了的、等待焚烧的躯壳。
锁链贯穿了他的琵琶骨,缠绕着他的四肢,每走一步,锁链与地面摩擦,便发出那阵令人牙酸的“哐啷”声。他走得很慢,很艰难,与其说是在走,不如说是在被拖曳。嘴角不时溢出一声压抑的、不成调的低吟,那不是痛苦,而是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的、纯粹的麻木。
最让顾长生心脏骤停的,是那人的眉心。
在那里,一枚与薪火传承者法袍上图腾一模一样的“薪火烙印”,正散发着不祥的赤红色光芒。那烙印仿佛是活的,中心的火焰每一次跳动,都让那人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抽搐一下,仿佛正承受着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烧。
顾长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见过“罪纹”,在那位老太监的手腕上。那是业力侵蚀的具现,是通往死亡的裂痕。
可眼前这一幕,远比那深刻的罪纹更加恐怖。
这已经不是侵蚀了。
这是一种标记,一种宣告,一种……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明码标价地定义为“燃料”的最终审判。
几乎是本能的,他脑海中那道沉寂已久的湛蓝色光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警示之光!
【警告!检测到世界核心法则具现体——‘薪柴’!】
【薪柴(定义):承载‘原罪业力’达到临界点,被‘薪火传承者’认定,即将被献祭以平息世界饥饿的个体。】
【法则解读:此界修为至强者,宿命所归,皆为薪柴。必须定期献祭自身,化作薪火,以毕生道果与生机,喂养那份源自太古的贪婪。】
最后一行冰冷的金色文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了顾长生的脑髓深处。
【特别警示:凰曦夜,帝君境。此世最强,亦是万古以来最沉重、最完美的……终极薪柴!】
轰!
顾长生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得粉碎。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那队沉默前行的薪火传承者,越过那具名为“薪柴”的行尸走肉,死死地看向身旁的影月。
影月的脸,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可顾长生却捕捉到了。
他捕捉到,在她那双如寒月般的眸子深处,一闪而逝的、深切的悲哀与无力。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那只垂在身侧、总是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然捏得发白。
她在看,也在承受。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条通往祭坛的路,那副冰冷的锁链,那身耻辱的囚衣……终有一天,会降临到她誓死守护的那个人身上。
这一刻,顾长生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明白了凰曦夜为何总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明白了她为何会说出“这世界的饥饿不会因我们的温情而停止”,更明白了她眉心那道烙印深处的黑色裂痕,究竟意味着何等绝望的倒计时!
原来,她君临天下,所换来的,不过是成为最高祭品的资格。
那支沉默的队伍,缓缓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那股混杂着死亡、绝望与法则的冰冷气息,像潮水一般,淹没了顾长生。他甚至能闻到那个“薪柴”身上散发出的、生命力被燃烧殆尽后的焦糊味。
他的身体,从未如此冰冷过。
他的内心,也从未如此灼热过。
就在那为首的薪火传承者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忽然微微侧过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石头般的眼睛,淡淡地扫了顾长生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它只是一种陈述。
一种仿佛在宣告既定事实的、冷酷到极致的审视。
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对他说——
你看到了吗?
你身边的那位女帝陛下,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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