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三人回到民兵连部时,已是凌晨。连部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每个人的眼神都复杂难明,既有对路也他们成功救回林霄的敬佩,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对那个隐藏在高层阴影中的庞然大物的恐惧。
“路队,”一个年轻民兵怯生生地开口,“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
路也环视一圈,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他们大多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该训练训练,该巡逻巡逻。天,塌不下来。”
“可是,李部长他……”
“他首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将军!”路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相信我们的军队,相信我们的党!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玷污这身军装!如果真有蛀虫,那就挖掉它!而这,正是我们作为民兵,守护一方平安的责任!”
他没有再多说,但坚定的话语和眼神,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浮动的人心。
然而,现实的困境依然摆在眼前。任建军被劫走,意味着他们之前掌握的证据链断裂,也意味着对方随时可能反扑。敌暗我明,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险恶。
第二天上午,路也接到了市人武部的正式通知:鉴于近期工业园区民兵连“擅自行动”、“违反纪律”,造成“不良影响”,经研究决定,给予连长路也同志党内警告处分,民兵连进行全面整顿,期间暂停一切对外勤务和实弹训练。
通知措辞严厉,隐隐将矛头指向了路也。送来通知的干部眼神躲闪,放下文件就匆匆离开,仿佛连部是什么龙潭虎穴。
赵磊气得一把将文件拍在桌上:“他妈的!我们拼死拼活,差点把命都搭上,救回自己的战友,挖出内部的蛀虫,到头来还成了我们的错?!”
王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这是预料之中的。对方能量很大,这是在给我们上眼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路也看着那份处分通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默地将其折叠好,收进了抽屉。“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们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整顿?正好,我们可以关起门来,好好练练内功。”
真正的风暴,在下午降临。
三辆黑色的奥迪A6,没有悬挂任何明显标识,悄无声息地驶入工业园区,停在了民兵连部门口。车上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梳着背头、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穿着藏青色行政夹克,气场十足。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市里的一位分管公安、武装工作的副市长,此刻却略微落后半个身位,态度恭敬。
“路也同志在吗?”白净男子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旁边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这位是省委办公厅的陈副主任。”
不是纪委,不是政法委,而是省委办公厅!来的时机又如此微妙,其用意不言自明。
路也迎了出来,敬礼:“首长好,我是路也。”
陈副主任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锐利地扫过路也,又看了看他身后闻讯赶来的赵磊、王浩等人,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路连长,年轻有为啊。听说你们前几天搞了一次‘大行动’,成果显着?”
这话听着是表扬,实则绵里藏针。
路也不卑不亢:“报告首长,我们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意外发现犯罪线索,并配合公安机关采取了必要行动。”
“必要行动?”陈副主任轻笑一声,踱步走进连部会议室,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造成多名人员伤亡,重要嫌疑人在押送途中被劫,这也叫‘必要行动’?路也同志,你们民兵的职责是协助维护社会治安,不是让你们越俎代庖,搞个人英雄主义的!”
副市长在一旁打圆场:“老陈,基层的同志也不容易,情况紧急……”
“情况紧急就能无视组织纪律?”陈副主任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就能擅自调动力量,引发枪战爆炸?知不知道这造成了多坏的国际影响?现在外面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都在拿这件事做文章,攻击我们的营商环境和社会治安!”
他一番义正辞严的批评,夹枪带棒,将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会议室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磊气得脸色通红,拳头攥得发白,王浩也皱紧了眉头。
路也却依然平静,他迎着陈副主任逼视的目光,缓缓开口:“首长,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和军人荣誉。在发现战友可能遇害、内部可能被渗透的紧急情况下,我们依据民兵工作条例赋予的权限,采取了果断措施。过程中,我们尽可能将破坏和影响降到最低。至于嫌疑人被劫,这恰恰证明了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多么猖獗,背后的保护伞有多么巨大!我认为,这更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你!”陈副主任没想到路也如此强硬,脸色一沉,“路也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你是在怀疑我们的干部队伍吗?你说的‘保护伞’,有证据吗?凭空臆测,这是极其危险的思想苗头!”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报告……我,我能进来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他显得有些紧张,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
“小朋友,这里在开会,你先出去。”秘书立刻上前阻拦。
“我……我找路也叔叔。”小男孩倔强地没有动,目光投向路也。
路也认出了他,是住在工业园区附近城中村的小斌,他父亲以前也是民兵,后来在一次抗洪抢险中牺牲了。
“小斌,怎么了?”路也走过去,柔声问道。
小斌看着满屋子“大官”,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将紧紧攥着的手伸到路也面前,缓缓摊开。
掌心是一枚用红布仔细包裹、擦拭得锃亮的一等功奖章!奖章在灯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那沉甸甸的份量,仿佛承载着一段血与火的历史。
“路叔叔,”小斌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却又无比认真,“我……我听说有人欺负你们,说你们做得不对。我爸爸说过,这枚奖章,是他在大洪水里,为了救被围困的乡亲,冒着生命危险堵管涌,立了功才得到的。他说,穿着这身衣服(指军装、民兵服),就不能怕事,就不能看着坏人欺负老百姓!他说,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他举起那枚沉甸甸的军功章,小小的身躯似乎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转向那位气场强大的陈副主任,用尽力气大声说:“路叔叔他们是好人!他们救了好多人!他们抓坏蛋没有错!我爸爸的奖章可以作证!”
稚嫩而铿锵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那枚闪耀的军功章,像一面无形的镜子,照得某些人有些无所遁形。
陈副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在这枚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荣誉面前,任何官腔和套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副市长更是尴尬地别过脸去。
赵磊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别过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王浩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推了推眼镜,掩饰内心的激荡。
路也蹲下身,轻轻接过那枚奖章,又郑重地把它放回小斌手中,帮他合拢手指,紧紧握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无比坚定:“小斌,谢谢你,也谢谢你爸爸。这枚奖章,比任何话语都有力量。你放心,路叔叔和所有的叔叔阿姨,都会像你爸爸一样,记住这身衣服代表着什么。我们,永不放弃!”
小斌用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奖章重新用红布包好,紧紧捂在胸口,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贝,然后对着路也和会议室里的众人,认认真真地敬了一个虽然稚嫩却无比标准的军礼,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副主任脸上的官威和愠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有尴尬,有恼怒,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他精心准备的问责节奏,被一个孩子和他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军功章彻底打乱。在那纯粹的精神和荣誉面前,一切权谋和话术都失去了分量。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路也一眼,那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警告,似乎也多了一丝别的什么。然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副市长和秘书等人连忙跟上,来时那股迫人的气势,此刻消散了大半。
看着车队离去,赵磊狠狠啐了一口:“妈的,什么东西!还没个孩子明白事理!”
王浩则走到路也身边,低声道:“路队,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们用权压不住我们,接下来,恐怕会用更下作的手段。”
路也的目光越过连部大院,望向远处那片城中村低矮的屋顶,小斌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们低估了人心的力量,低估了信仰的力量。”路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枚军功章,就是一个火种。今天,小斌让我们看到了,星火未灭。”
他转过身,看着赵磊和王浩,眼神锐利如刀:“通知所有绝对可靠的骨干,今晚老地方集合。整顿期间,正是我们暗中积蓄力量的好时机。我们要挖出更深的东西,找到直接指向李振国的铁证!既然他们想把火扑灭,那我们就把这星星之火,烧成燎原之势!”
夜幕再次降临。废弃厂房内,人影绰绰。除了路也、赵磊、王浩,还有另外五名经过严格考验、绝对忠诚的民兵骨干。他们是从全连近百号人中筛选出来的,是真正的核心力量。
“路队,你说怎么干吧!”一个身材精干、代号“山猫”的侦察兵出身的骨干沉声道。
路也站在一块临时充当黑板的水泥墙前,上面用粉笔画着复杂的关系图和线索链。
“任建军被劫,说明他还有极大的价值,对方不惜暴露隐藏的力量也要救他出去。那么,他现在最可能在哪里?”路也提出问题。
王浩接话:“我追踪了劫囚车那伙人的撤退路线,虽然他们用了很强的电子干扰,但在进入城西老工业区边缘后,信号还是消失了。那里废弃工厂众多,地形复杂,便于隐藏。”
赵磊补充:“而且,根据周阳之前零碎提供的信息,任建军有个习惯,他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灯下黑’的地方。城西老工业区,离市核心区不远不近,又鱼龙混杂,符合他的风格。”
“所以,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任建军的藏身之处,以及他可能还来不及转移的核心证据。”路也圈定了城西老工业区,“但这次,我们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强攻。”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避开他们耳目,悄无声息渗透进去的计划。”路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需要专业的侦察和反侦察技巧,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勇气,甚至……需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山猫”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路队,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从摸爬滚打里出来的?怕死就不穿这身衣服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眼神坚定,毫无畏惧。
“好!”路也重重一拳捶在“黑板”上,“那我们就给他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详细的计划在夜色中一步步制定。他们决定利用整顿期间相对“安静”的表象,由路也、赵磊、王浩三人继续吸引对方注意力,甚至故意表现出一些“挫折”和“消沉”。而真正的侦察任务,则由“山猫”带领另外两名最擅长潜伏和侦察的骨干秘密进行。
同时,王浩负责开辟第二条战线——网络攻防。他要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即李振国及其关联人员可能使用的金融渠道、通讯网络入手,寻找蛛丝马迹。这是一场在虚拟世界的无声战斗,同样凶险万分。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风平浪静。路也每天按时到连部“学习”、“整顿”,偶尔还会被叫去市里“谈话”。赵磊和王浩也表现得“安分守己”。连队内部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但暗地里,力量的齿轮已经开始疯狂转动。
“山猫”小组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城西老工业区的复杂环境中。他们化装成拾荒者、维修工,利用夜晚和清晨的掩护,对目标区域进行网格化排查。每一次出动都冒着巨大的风险,因为谁也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就可能藏着敌人的暗哨。
王浩则几乎住在了连部的保密机房,面前的多块屏幕上数据流飞速滚动。他利用自己所有的黑客技术和漏洞知识,试图穿透层层防火墙,追踪那些可能存在的、隐秘的资金流向和通讯记录。这是一场猫鼠游戏,他必须万分小心,一旦被对方发现,不仅会前功尽弃,还可能引来更猛烈的网络攻击甚至现实中的报复。
路也也没有闲着。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秘密联系所有还能信任的老关系,包括杨老将军留下的一些旧部,试图从更高层面寻找突破口和支持。这个过程同样艰难,很多人态度暧昧,避之不及,但也有人暗中提供了些许有用的信息碎片。
第五天深夜,“山猫”终于传回了第一个重大发现。
在一个废弃多年的纺织厂地下防空洞入口处,他们发现了经过伪装的现代监控设备和隐蔽的通风口。防空洞内部似乎经过了改造,有微弱的发电机声音和电子设备运行的声音传出。更重要的是,他们拍到了两个看似普通、但行动举止明显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在附近出现,其中一人的侧脸,经过王浩的数据库比对,高度匹配参与劫囚车的一名嫌疑人!
“目标确认,‘蜂巢’存在。”“山猫”简短而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从加密通讯器中传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浩也取得了突破。他成功追踪到一笔数额巨大的、经过多次洗钱操作的境外资金,其最终流向的一个空壳公司,与李振国妻弟控制的一家外贸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还不是直接证据,但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资金链和地点都指向了那里,”路也在废弃厂房里,对着核心团队的成员,斩钉截铁地说,“‘蜂巢’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制定详细的潜入“蜂巢”计划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周阳在看守所内突发急病,经抢救无效死亡。官方给出的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消息传到路也耳中时,他正在擦拭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步枪。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枪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他们动手了。”赵磊声音低沉,带着愤怒和一丝悲凉,“灭口了。”
王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周阳知道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他的死,恰恰说明‘蜂巢’里藏着能彻底致命的秘密。”
路也缓缓将步枪零件组装好,咔嚓一声,枪栓复位。他的眼神如同手中的钢枪一般冰冷、坚定。
“周阳用他的死,给我们指明了最后的方向。”路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蜂巢’,我们必须端掉!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给所有被他们伤害的人,包括周阳,讨一个公道!是为了把那颗长在军队肌体上的毒瘤,彻底剜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战友,他们的脸上,有凝重,有决绝,但没有一丝退缩。
“同志们,”路也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这将是我们面临的最危险的一次任务。我们面对的,是装备可能比我们更精良、训练可能比我们更有素、而且毫无底线的敌人。我们可能会死。”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去做。有些仗,总得要有人去打。我们是民兵,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守护的,不仅是脚下的土地,更是这片土地上的公理、正义和永不磨灭的军魂!”
“准备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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