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儿的尾巴,像沾了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又热又黏。日头毒得很,却已然透出点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晌午一过,那热气便滞重地淤积在院子里,搅不动似的。玉米灌足了浆,沉甸甸地弯着腰,空气里浮动着谷物将熟的、甜腻的腥气。
新房院子里,凉棚底下,俨然成了个小作坊。春苗、英子,加上苏宁,三个女人埋头忙活。经过一段时日的磨合,分工越发明确。春苗心细手巧,专攻那些要求高的定制品,比如干部闺女要的嫁妆盒子,边角要圆润,接缝要隐蔽,她做得一丝不苟。英子力气大,性子稳,就负责处理原材料,把粗硬的藤条泡软、劈开、刮去毛刺,或者编织最基础的筐篮底子,速度不快,但胜在扎实,鲜有返工。苏宁则成了总调度,既要设计新花样、应付上门订货的客人,还得抽空指点英子,忙得脚不沾地。
石头成了编外“小工”,人小鬼大,不仅能安静地自己玩,还能帮着把编好的成品分门别类放好,或者给大人们递个水、传个话。小院里终日响着竹篾藤条摩擦的沙沙声,夹杂着女人们偶尔的低语和石头稚气的提问,竟有种奇异的蓬勃生气。
陆信是这片生气之外的一座山。他依旧沉默地侍弄着田地,但收工回来后,不再只是检查农具,也会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看看堆积的原材料和成品,偶尔弯腰捡起一根废弃的藤条,在手里掂量几下,或者拿起一个编好的篮子,检查一下提手是否牢固。他不说话,但那无声的巡视,本身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县文化馆参展的消息,带来的不全是好处。这天下午,太阳西斜,热浪稍退,院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苏金宝。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却刻意敞着怀露出里面假领子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抹得油光水滑,推着那辆据说快要到手的拖拉机(暂时还是借来的旧自行车),趾高气扬地停在门口。
“哟!挺热闹啊!”苏金宝斜睨着院子里的景象,嘴角撇着,声音带着一股刻意拿捏的腔调,“我这妹子,现在是真成了大老板了?都雇上长工了?”
春苗和英子立刻停了手里的活,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石头吓得往春苗身后缩了缩。
苏宁心里一沉,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院门口,挡在门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哥,有事?”
“没啥大事儿!”苏金宝一脚支着地,另一脚吊儿郎当地晃悠着,“就是过来看看,咱这能干妹子,把日子过成啥样了!听说都惊动县里了?可以啊!”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刁钻,“不过我说妹子,你这雇人干活,给人家开工钱,这算不算……剥削啊?现在政策是放开了,可也没说能当地主老财吧?”
这话阴险,直接扣帽子。春苗和英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苏宁气得胸口发堵,刚要反驳,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挣工分是给集体干,拿工钱是给自家干,都是劳动吃饭,扯不上剥削。”
是陆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苏宁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拎着锄头,裤腿上还沾着泥点。他脸色平静,目光却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苏金宝。
“苏金宝,你有空在这儿嚼舌根,不如想想你那拖拉机手的名额,什么时候能板上钉钉。”陆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们这儿小门小户,干点活糊口,不劳你费心。”
苏金宝被陆信的气势慑了一下,尤其是提到拖拉机手名额的事,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想说什么,但对上陆信那冷冽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地啐了一口:“行!你们能耐!我看你们能蹦跶多久!”说完,蹬上自行车,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被陆信三言两语化解。但院子里刚才那股和谐忙碌的气氛,却像被泼了盆冷水,一时有些凝滞。
春苗和英子惴惴不安地看着苏宁和陆信。苏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她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儿,干活吧。咱们凭手艺吃饭,光明正大。”
她又特意对英子说:“英子,别怕,有你信子哥在,没人敢来找事儿。”
英子怯生生地点点头,重新拿起藤条,但动作明显拘谨了许多。
陆信没再多说,把锄头靠墙放好,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冲掉泥污和汗水,也似乎冲淡了刚才的不快。
晚上,吃过晚饭,春苗带着石头回去了,英子也回了临时住处(陆信舅家离得远,英子暂时借住在村里一个远亲家)。院子里只剩下苏宁和陆信。
月色很好,清辉满地。艾草燃尽的灰烬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苏宁坐在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有些烦闷。“苏金宝今天来,肯定不是偶然。怕是听说咱们这儿有点起色,又眼红了。”
陆信坐在旁边的条凳上,就着月光磨一把新做的镰刀,金属摩擦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跳梁小丑,不用理会。”他顿了顿,手下动作没停,“不过,树大招风。以后这类事,少不了。”
“那怎么办?”苏宁看向他模糊的侧影。
“兵来将挡。”陆信言简意赅,“把东西做得更好,把钱挣得更踏实,比什么都强。”他停下磨刀,抬起头,月光照在他深邃的眼底,“文化馆那边,有信儿了吗?”
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苏宁摇摇头:“还没。估计得等到征集展开始吧。”
“嗯。”陆信低下头,继续磨刀,“等有了结果,是好事。要是没选上,也别泄气。路子,总归是越走越宽的。”
他这话,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苏宁听着那沉稳的磨刀声,看着月色下他专注的轮廓,心里那点烦闷渐渐散了。
是啊,怕什么?有他在前头顶着,有手艺在手里攥着,有政策在东风吹着,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总能蹚出一条路来。
苏金宝之流,不过是路上硌脚的小石子罢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赶那批嫁妆盒子呢。”
陆信“嗯”了一声,也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新房。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新的一天,还会有新的挑战,但也会有新的希望。
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在八零搞事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