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头一天,日头依旧毒辣,但早晚的风里,已经能咂摸出一丝极细微的、属于秋的爽利。田里的玉米棒子胀鼓鼓的,缨子变成了褐色,就等着秋收的镰刀。新房院子里的那架丝瓜,藤蔓疯爬,开了不少小黄花,已经开始结出嫩生生的小丝瓜。
晌午刚过,日头最烈的时候,邮递员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又一次停在了院门口。这次,他递进来的不是薄薄的信封,而是一个略厚实的、印着县文化馆字样的牛皮纸大信封。
“苏宁!县里来的!好像是啥证书!”邮递员嗓门洪亮,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喜气。
院子里正忙活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春苗和英子好奇地望过来,石头也放下手里的小草篮,眨巴着眼睛。苏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手都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当着大家的面,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是几张印刷精美的纸,最上面一张,抬头写着“获奖证书”四个大字,下面是苏宁的名字,作品名称是“藤编花瓶”和“草编蝈蝈笼”,获奖等级是“优秀作品奖”,落款是县文化馆和县文化局,盖着鲜红的公章。下面还有几张展览现场的照片,虽然模糊,但能看清她的作品被摆放在一个玻璃展柜里,旁边还有小小的标签。
“哎呦!获奖了!还是优秀奖!”春苗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凑过来看,她不认识几个字,但那大红印章和“获奖证书”几个字是认得的。
英子也腼腆地笑着,搓着手:“苏姐,你真厉害!”
石头虽然不懂,但看大人们高兴,也跟着咧嘴笑。
苏宁一遍遍看着那证书上的字,指尖抚过冰凉的纸张和凸起的公章,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这不是钱,甚至算不上多大的荣誉,但这是官方实实在在的认可!是对她这双手、这门手艺的肯定!
“晚上加菜!”她抬起头,眼圈微红,却笑得格外灿烂,“我去割点肉!”
傍晚陆信回来,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走进院子,只见灶房里烟雾缭绕,苏宁正忙着炒菜,春苗在烧火,英子则在收拾桌子,连石头都拿着个小抹布,有模有样地擦着条凳。气氛不同寻常地热烈。
“回来啦?”苏宁端着炒好的青椒肉片出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快去洗洗,吃饭!有好消息!”
陆信洗漱完,坐到饭桌前。饭菜比平时丰盛不少,除了青椒肉片,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碟凉拌黄瓜,甚至还有一小壶散装的白酒。
苏宁把那个大信封郑重地放到陆信面前,声音带着雀跃:“你看看!”
陆信放下筷子,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证书和照片,一页页仔细看着。他看得很慢,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要确认每一个字的真实性。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宁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好事。”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许。然后拿起酒壶,给自己和苏宁面前的杯子都倒了一点白酒,“喝点。”
这算是他难得的、直白的庆贺方式了。苏宁心里像灌了蜜,端起那小小的酒杯,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却让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这晚的饭桌,话比平时多了不少。春苗和英子也替苏宁高兴,说着恭贺的话。石头啃着肉,吃得满嘴流油。小小的新房,充满了欢声笑语。
县文化馆获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槐花村。这一次,引起的震动远比之前参展更大。如果说参展还只是“凑数”,那获奖就是实打实的“本事”了。村里人看苏宁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或许还带着点对“个体户”的轻视或好奇,现在则多了几分真正的佩服和尊重。
连大队书记王建国,再次见到陆信时,都主动递了根烟,语气诚恳了不少:“信子,行啊!没想到小宁还有这本事!给咱槐花村争光了!以后有啥困难,跟队里说!”
陆信接过烟,依旧话少,但点了点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获奖消息传开没两天,一股阴恻恻的流言,像地里的湿气,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先是快嘴刘婶神色诡秘地跑来,压低声音对苏宁说:“小宁啊,婶子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往外传……有人说啊,你那获奖的作品,根本不是你自己编的!是请了县里的老师傅代笔的!说你就是个幌子……”
接着,又有人传,说苏宁雇春苗和英子干活,给的工钱极低,简直就是旧社会的地主婆,剥削穷苦人。甚至还有人把陆信以前“懒汉”的名声翻出来,说这两口子一个懒一个骗,凑一起专走歪门邪道。
流言恶毒,且传播速度极快。春苗和英子听到风声,气得直掉眼泪,跑到苏宁面前赌咒发誓绝没说过那样的话。苏宁心里又气又怒,但更多的是心寒。她自问没得罪过谁,踏踏实实凭手艺吃饭,怎么就招来这么些污水?
“清者自清。”陆信的反应却异常冷静,他拦住想要出去找人理论的苏宁,“这种话,你越搭理,他们越来劲。把活儿干好,把钱挣到,比什么都强。”
他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却留了心。几天后,他阴沉着脸从外面回来,对苏宁说:“是林秀儿。她在背后捣鬼。”
林秀儿?那个设计原主落水、一心攀附赵文斌的女配?她不是已经跟赵文斌定亲了吗?怎么又来搅和?
“赵文斌家里托关系,把他调回城里的手续快办妥了。”陆信语气冰冷,“林秀儿怕是要鸡飞蛋打。她看你现在过得好了,心里不痛快,故意使坏。”
原来是这样!苏宁恍然大悟。嫉妒,真是最恶毒的催化剂。自己埋头过自己的日子,却总免不了被这些阴沟里的臭虫惦记上。
“那怎么办?就由着她胡说八道?”苏宁不甘心。
陆信眼神锐利:“她蹦跶不了多久。赵文斌不是傻子,城里户口和工作,比一个农村对象重要得多。等赵文斌一走,她自然消停。眼下,咱们稳住就行。”
他顿了顿,看向院子里默默干活的春苗和英子,声音低沉却有力:“人心是杆秤。谁对她们好,她们心里清楚。只要咱们自己人不出乱子,外头的风,刮不进院里来。”
果然,尽管流言纷纷,春苗和英子干活的劲头却没受丝毫影响,反而更加卖力,像是要用行动来证明什么。偶尔有那不长眼的婆娘凑到跟前说闲话,也被春苗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苏姐对我们咋样,我们自个儿知道!用不着外人嚼舌根!”
看着院子里依旧忙碌而和谐的场景,苏宁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陆信说得对,只要内核是稳的,外界的风雨,终究只是风雨。
她拿起一根柔韧的藤条,手指熟悉地穿梭起来。阳光透过凉棚的缝隙洒下,在光滑的藤条上跳跃。
路还长,妖风鬼火少不了。
但她的手艺在,她的家在,她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就让他们在阴沟里蹦跶吧。她苏宁可没空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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