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被一场夜雨彻底浇熄。天像水洗过的蓝绸子,又高又远。风里带着沁人的凉意,吹得打谷场上残留的稻壳打着旋儿飞。槐花村通往县城的土路,被连日来的车马人流轧得瓷实,却依旧坑洼不平。
天还没亮透,新房院里就忙活开了。陆信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检查了又检查,给两个瘪塌塌的车胎打足了气,又在后架两侧绑上两个特制的、用粗竹片加固的大筐。筐里,用干草仔细垫着、包裹着的,是苏宁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才完成的“丰收图”草编挂画,还有精选出来的几十件各式筐篮盒罐样品。
苏宁则把最后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饼子包好,塞进挎包,又灌了满满一军用水壶的凉白开。她今天穿了那件浅碎花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因为紧张和期待,泛着红晕。
“走吧。”陆信跨上自行车,单脚支地,声音沉稳。
苏宁侧身坐上后座,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饼子和水壶的挎包,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陆信的腰。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几个洗干净的青皮萝卜,路上解渴。
自行车吱吱嘎嘎地上了路,颠簸得厉害。苏宁不得不更紧地抓住陆信的衣角。他的背脊宽阔,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结实的肌肉和温热的体温。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着她。
县商品交流会设在城东的老体育场。离得老远,就看见人头攒动,彩旗飘飘,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乐曲。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油炸糕点的甜腻、牲畜的腥臊、廉价雪花膏的香味,还有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体育场里,摊位鳞次栉比。卖农具的、卖种子的、卖牲口的、卖土布山货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喇叭声,混成一片喧闹的海洋。公社选拔上来的摊位集中在东边一片,相对整齐些。苏宁和陆信找到挂着“槐花公社家庭手工业”牌子的摊位,不大,只有一张旧课桌和后面一小块空地。
把样品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摆出来,尤其是那幅用木框绷好的“丰收图”挂画一挂起来,立刻吸引了周围摊主和过往人群的目光。
“哟!这是啥?画儿?草编的?”
“瞧瞧这稻穗!这南瓜!编得真像!”
“这手艺,绝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但问价的多,真掏钱的少。这年头,大家还是更看重实用。眼看日头升高,摊位前围观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成交的却只有几个买小篮子的。
苏宁心里开始打鼓,手心冒汗。难道判断错了?这种带点“艺术性”的东西,在这儿没市场?
陆信倒沉得住气,依旧站在她身后半步,像尊门神,偶尔有人问价,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
晌午时分,几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在一个戴眼镜的秘书陪同下,巡视到了这片区域。领头的是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气度不凡。他们在几个摊位前停留片刻,问了问情况,很快就走到了苏宁的摊位前。
老者的目光立刻被那幅“丰收图”吸引住了。他凑近了,仔细端详着上面用草茎编织出的饱满稻穗、滚圆南瓜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剪影,手指轻轻拂过画面,眼中露出惊叹。
“同志,这是你编的?”老者看向苏宁,语气和蔼。
“是……是我编的。”苏宁有些紧张,但还是挺直了腰板回答。
“好!好啊!”老者连连点头,“既有传统手艺的功底,又有贴近时代的题材!这才是我们农村需要的‘活’手艺!不是死守着老一套,要创新,要反映新生活!”
他转向旁边的秘书:“这个小姑娘的作品,很有代表性!记下来!”又对苏宁和陆信说,“你们是槐花公社的?叫什么名字?”
“报告领导,我叫苏宁,他是我爱人陆信。”苏宁赶紧回答。
“好,苏宁同志,陆信同志,你们很不错!”老者勉励了几句,又在摊位上看了看其他实用品,问了问价格和销路,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他们一走,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刚那是谁啊?看着像大领导!”
“肯定是县里的!没听秘书都让记下来吗?”
“这槐花村的摊子要火了!”
果然,领导前脚刚走,后脚摊位上就涌来了更多看热闹和买东西的人。先前观望的,现在也纷纷掏钱。那幅“丰收图”虽然没人买得起(苏宁标价五十块,本就是镇摊之宝),但询问的人极多,连带着其他实用筐篮也销量大增。甚至有个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找过来,说领导指示了,要把这幅画作为特色展品,在文化馆多陈列一段时间。
一下午,带来的样品卖掉了七七八八,带来的布口袋变得沉甸甸的。苏宁收钱找零,忙得额头冒汗,嘴角却一直上扬着。陆信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地帮着收拾、打包,眼神里也带着一丝轻松。
交流会三天,他们的摊位成了东区的亮点。最后一天下午,大会组委会还给他们颁了个“手工业致富能手”的奖状和一个暖水瓶作为奖品。
回去的路上,自行车依旧颠簸,但两人的心情却像灌了蜜,甜得发胀。挎包里是厚厚的收入,车把上挂着崭新的暖水瓶,车后架绑着空了的筐子和那张卷起来的奖状。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宁坐在后座,看着陆信奋力蹬车的宽阔背影,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汗湿的后背上。
陆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蹬车的动作,似乎更稳了些。
“陆信,”苏宁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咱们……真的做到了。”
前面传来陆信低低的回应,混在风里,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
“……嗯。”
一个字,重若千钧。
风吹过田野,带来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槐花村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这一次满载而归,不仅仅带回了钱和荣誉,更带回了信心和底气。
属于他们的八十年代,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轰轰烈烈地展开。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系统提示音,似乎也在这巨大的喜悦和成功的冲击下,被暂时掩盖了过去。但苏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接受表彰、风光无限的时候,人群外围,有一双充满了嫉妒和怨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毒蛇,在暗中蓄势待发。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在八零搞事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