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京城浸泡在一片浓稠的死寂里。
院中的石榴树,在凄冷的月光下,枝丫张扬,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嶙峋的鬼爪。
钱彪已经走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的,怀里揣着林渊伪造的北镇抚司密令,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去奔丧,又像是要去投胎,肥胖的身躯在夜色中抖成了一团,活像一坨即将被送上案板的猪油。
小院里,只剩下林渊、宋七、小六子,以及一直静立在廊下的陈圆圆。
离别的气氛,无声地弥漫开来。
“爷,地图我揣怀里了,热乎着呢。”小六子将那份画满了鬼画符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塞进胸口,又拍了拍,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的胆。
宋七则在摆弄那把军弩,手指灵巧地在弩机和弦身上游走,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将弩拆开,又装上,反复几次,直到每一个部件的咬合都发出令他满意的、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他这个贼,对吃饭的家伙,有着近乎病态的苛求。
林渊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陈圆圆身上。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未施粉黛,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辉光。她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帘,像一尊易碎的白玉观音。
“此去宣府,路途遥远,公子……”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风拂过琴弦,带着一丝不易察 chiffres的颤音,“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四个字。没有问计划是否周详,没有问此行有几分胜算,只是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一句叮咛。
林渊点了点头,他走到廊下,与她隔着三步之遥。
“等我回来。”
他也只说了四个字。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豪言壮语。但这四个字,在这末日将至的乱世里,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分量。
陈圆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映着林渊平静而深邃的脸。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万福。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林渊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小六子和宋七立刻跟上,三人如同三道鬼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陈圆圆才缓缓直起身,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仿佛要将那道背影,刻进这无尽的寒夜里。
***
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嗒、嗒”的单调声响。
出了京城,天地间便只剩下萧瑟。
道路两旁,是大片荒芜的田地,枯黄的野草在夜风中摇曳,像是在为这片将死的大地招魂。偶尔能看见几处破败的村落,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火,也没有半点人烟,只有风穿过破败窗棂时,发出的呜咽。
这就是崇祯十七年的大明,一副饿殍遍地、生机断绝的末日景象。
小六子骑在马上,紧紧挨着林渊,仿佛这样能多几分安全感。他看着周围的景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声道:“爷,这地界儿,怎么跟乱葬岗似的,瘆得慌。”
“不久之后,整个北直隶,都会是这个样子。”林渊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走在最前面的宋七,忽然勒住了马,回头看了一眼林渊,那双贼眼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林大人,我很好奇。”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你费这么大劲,又是捞我出狱,又是对付宣府总兵,图什么?升官发财?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这玩法,比我当贼的时候,还要野。”
他是个通透的人,也是个多疑的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对自己好,更不信有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前程”,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林渊瞥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呢?你又图什么?只为了一件‘得意之作’?”
宋七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人生在世,总得有点念想。金银财宝,我早就偷腻了。这辈子要是能把一个总兵官玩弄于股掌之间,用一件肚兜就要了他的命,这事儿传出去,我宋七,就能在咱们这行当里,当上祖师爷。”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种病态的骄傲与疯狂。
“我的念想,比你的大一点。”林渊收回目光,看向远处黑暗的地平线,“我想让这片土地上,以后不再有乱葬岗。”
宋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盯着林渊的侧脸,看了很久,想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林渊的表情很平静,就像他说“今晚月色不错”一样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才让宋七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疯子。
他心里冒出这两个字。这个年轻人,是个比自己还要纯粹的疯子。自己只是想偷一个人的魂,而他,好像是想换了这片天。
“哈……”宋七干笑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去,一夹马腹,“那祝林大人,马到功成。”
他没再多问。跟一个疯子,是没法讲道理的。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那点疑虑,反倒消散了不少。
因为只有疯子,才干得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而跟着一个真正的疯子,似乎,也比跟着一个满腹算计的官僚,要来得刺激,也来得……安全。
***
宣府,静心庵。
这是一座坐落在城外十里、孤零零的小庵。
说是庵,却不见香火,也没有僧尼。朱红的高墙,黑漆的大门,门前两座石狮子,威武远胜于慈悲。若非门楣上挂着“静心庵”三个字,任谁看,都会以为这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别院。
此刻,在庵外一里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林渊三人正潜伏于此。
小六子摊开地图,压低了声音,指着上面曲曲折折的线条:“爷,您看。这庵的东面是官道,没法走。西面是一片断崖,下面是河。只有南面和北面,是这种小树林,林子里有不少咱们这种打猎踩出来的小道,七通八达,只要进了林子,不出半刻钟,就能甩掉追兵。”
林渊点了点头,接过小六子递来的千里镜,望向远处的静心庵。
庵墙很高,墙头上,隐约能看到有黑影在移动,步伐沉稳,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大门紧闭,门口没有守卫,但林渊知道,这正是“外松内紧”的布置,真正的杀机,都藏在里面。
“怎么样?”宋七凑了过来,也朝那边看了看,眼神里透着专业的审视,“我说的没错吧,这地方,就是个铁王八,壳硬得很。”
“再硬的壳,也有缝。”林渊放下千里镜,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差不多了,钱彪那边,应该已经闹起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三套夜行衣。
“按计划行事。”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六子,你在外围接应,看到我发出的信号,立刻准备撤离。记住,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
“明白!”小六z子重重点头。
林渊的目光转向宋七:“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开后,你有半柱香的时间。能不能拿到东西,就看你的本事了。”
宋七咧嘴一笑,脸上是嗜血的兴奋:“放心,半柱香,足够我把那娘们的绣楼搬空了。倒是你,林大人,偷人可比偷东西难多了,那娘们要是又哭又叫,你可别怜香惜玉,一掌刀劈晕了扛走便是。”
林渊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穿上夜行衣,将面巾拉上,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他看了一眼宋七,宋七也已经准备就绪,那瘦小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一头即将出笼的猎豹。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冷静的疯狂。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树林呜呜作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林渊看了一眼北方,那是宣府城的方向,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城池里,因为钱彪的到来而掀起的鸡飞狗跳。
他收回目光,吐出两个字。
“行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如一缕青烟,朝着静心庵的方向飘去。宋七则像一只壁虎,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形,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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