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队伍,在暗紫色天穹下,如同一支沉默的蝼蚁,沿着千喉之域荒芜的脊背艰难前行。
沈劈天走在最前,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与后面踉跄跟随的队伍保持一个固定的距离。他周身自然散发着一层无形的雷罡领域,将前方弥漫的低语与隐晦的污秽排斥开来,为这支孱弱的队伍开辟出一条相对“干净”的路径。
石根长老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走在队伍中段,不时嘶哑地鼓励着掉队者。曜则跟在沈劈天身后不远,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晦暗光线下,似乎能捕捉到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能量流动。
队伍拖得很长,哭喊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伤员被简易担架抬着,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人们脸上带着疲惫、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名为“希望”的脆弱东西。他们紧紧跟着前方那道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路途并不太平。即便有沈劈天的雷罡开路,依旧有一些不开眼的、被生灵气息吸引的低阶邪祟从阴影中扑出。有的是如同剥皮猎犬般的畸变体,有的是飘忽不定、散发着寒气的怨灵。
无需沈劈天出手。
每当此时,曜便会上前一步。他手中握着一柄从黑石堡垒废墟中找到的、锈迹斑斑却异常坚硬的短剑。他并不与邪祟硬拼,而是依靠着那丝神性血脉对污秽的敏锐感知,总能提前预判邪祟的动向,步伐灵动地避开攻击,同时口中低声念诵起残光部族传承的某种古老祷言。
那祷言并非攻击咒文,更像是一种安抚、净化的力量。随着他的吟诵,短剑上会泛起一层微弱的、温暖的白光。当短剑划过邪祟时,那白光便如同烙铁,在邪祟身上留下“滋滋”作响的灼痕,虽不能瞬间灭杀,却能有效削弱并驱散它们。
几次之后,队伍中看向曜的目光也带上了敬意。这位年轻的“圣子”,并非只有空名。
沈劈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曜的评价又高了一分。此子心性坚韧,感知特殊,若能得授正法,前途不可限量。他传承的祷言,虽然粗浅,但其核心的“净化”意念,与雷霆之道确有相通之处。
约莫行进了大半日,天色(如果那病态的光斑变化能称之为天色)愈发昏暗时,前方出现了起伏的山峦轮廓,以及那条地图上标注的、浑浊不堪的扭曲河流。河对岸,便是那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平原”,而死寂的河流本身,也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
沿着河流向上游又走了片刻,一片废弃的矿坑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嘴巴,出现在山壁之下。
入口处散落着腐朽的矿车骨架和锈蚀的工具,几座歪斜的、以原木搭建的棚屋早已坍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的霉味。与荒原上那种狂乱的污秽不同,这里的气息更倾向于死寂、沉淀已久的诡异。
“就是这里了,尊上。”石根长老喘着气说道,脸上带着忧虑,“感觉……比老朽年轻时来此换取辉石时,更不对劲了。”
沈劈天神念探入矿坑深处,立刻感受到了一层粘稠的阻力,以及无数细碎、混乱、充满怨恨的残留意念。这矿坑,确实不干净。死在这里的生灵恐怕不在少数,而且怨气经年累月,已然滋生出了一些东西。
“所有人,在入口外围空地休息,点燃篝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入矿坑半步。”沈劈天下令。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放下背负的少量物资,瘫坐在地,几个手脚麻利的赶紧搜集周围散落的朽木,试图生火。
沈劈天对曜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了阴森的矿坑入口。
踏入矿坑的瞬间,光线陡然黯淡,温度也下降了不少。通道宽阔,但地面坑洼不平,墙壁上还能看到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辉石残渣。低语在这里变成了窃窃私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出现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窟,似乎是曾经的矿石分拣场。地上散落着更多杂物,甚至能看到一些零散的白骨。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如同女子哭泣般的声音,从矿坑更深处的黑暗中飘来,丝丝缕缕,钻进人的耳朵,直透神魂。
曜的身体瞬间紧绷,短剑横在胸前,低声道:“尊上,是‘哀怨女妖’!一种依靠吸食生灵悲伤情绪成长的灵体,它的哭声能侵蚀心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哭泣声陡然变得清晰、尖锐起来,如同冰冷的针,刺向两人的意识。
曜脸色一白,体内那丝神性血脉自发流转,散发出微光抵抗,但他显然支撑得颇为吃力。
沈劈天却恍若未闻。这种程度的精神攻击,对他而言如同清风拂面。
他甚至没有动用雷法,只是目光一凝,一股属于大乘期修士的、磅礴浩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山岳,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碾压过去!
“滚。”
没有雷霆,没有光芒,只有一个冰冷的字眼,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毁灭意志。
那尖锐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尖啸,随即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在矿坑深处,再也不敢出现。
曜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劈天,仅仅一个字,就吓跑了一只足以让小型聚集地覆灭的哀怨女妖?这是何等强大的神魂与意志?
沈劈天面色不变,继续前行。他神念仔细扫过这个洞窟,以及相连的几个岔路。
“此地怨气沉积,阴秽滋生,虽无大碍,但长期居住,于凡人不利。”他停下脚步,对曜说道,“需得彻底净化一番。”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这一次,他没有召唤狂暴的雷霆,而是意念微动,引动了体内一丝最本源的、代表着“生发”与“净化”的乙木神雷之气。
一点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电光在他掌心浮现,初时如豆,随即缓缓旋转,化作一个由无数细密绿色雷纹构成的、不断生灭的光球。
光球之中,仿佛有草木虚影生长,有春雨淅沥之声。
“去。”
沈劈天轻轻一推,那翠绿色的乙木神雷光球便悠悠飞出,悬浮在洞窟中央。
“嗡——”
光球微微一颤,随即绽放出柔和而明亮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春日暖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窟!
光芒所及,墙壁上附着的霉斑、黑暗中潜伏的阴冷气息、空气中弥漫的怨念低语……所有污秽与死寂,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活力,开始剧烈地波动、挣扎,然后在那充满生机的雷光中,被强行转化、净化!
“滋滋”的轻响不绝于耳,那是污秽被净化的声音。洞窟内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新,那股阴冷的霉味也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甚至连地面上那些散乱的白骨,都在绿光笼罩下,变得莹润了几分,其中的怨气似乎都被超度、安抚。
曜沐浴在这温暖的绿光之中,只觉浑身舒坦,连日来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压抑都被一扫而空,体内那丝神性血脉也仿佛受到了滋养,活跃了许多。他震撼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毁灭性的雷霆,竟能展现出如此生机勃勃的一面?
这并非简单的驱邪,而是……重塑环境!改变此地的“规则”倾向!
绿色光球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消散。
整个主洞窟已然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却再无丝毫阴森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安心、宁静的氛围。
沈劈天微微点头。乙木神雷对付这种沉淀的阴秽,效果比狂暴的紫霄神雷更好,消耗也更小。
“以此洞窟为核心,向外清理出安全区域。”沈劈天对曜吩咐道,“让石根安排人手,逐步清理其他岔路,遇到无法解决之物,即刻来报。”
“是!尊上!”曜激动地领命,看向沈劈天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折服。
当曜将洞窟内的情况告知外面忐忑不安的众人,并带着他们进入这被“净化”过的家园时,所有人都被那清新宁静的气息所震撼,随即爆发出由衷的欢呼。他们看向矿坑更深处的、那道模糊身影的目光,已然与看待真正的神只无异。
篝火在洞窟入口处燃起,驱散着外界的寒意与黑暗。
新残光的火种,终于在这废弃的矿坑中,找到了第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巢穴。
沈劈天立于矿坑入口的一块巨岩上,望着外面沉沦的黑暗,以及洞窟内那跳跃的、微弱的篝火火光。
雷火已初燃。
接下来,便是要让这火焰,在这诡异的世界中,形成燎原之势。
他感应着体内因为净化矿坑而又壮大了一丝的功德之气,以及与此界那更加清晰的一丝联系。
“修炼,该提上日程了。”他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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