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裂口缓缓闭合,六只银蝶在沈青梧周身盘旋,羽翼流转幽光,似有低语呢喃。
她仰头望向那一缕垂落的月光,心头忽如被针尖刺入——温让的脸庞竟在脑海中模糊了一瞬。
那张少年清俊、带着狡黠笑意的脸,曾是她前世唯一愿意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可此刻,连那双熟悉的眼睛都像蒙了雾,轮廓渐淡。
她猛地掐住自己手腕,指甲陷进皮肉,疼痛让她短暂清醒。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在唇边留下铁锈般的腥味。
“记忆……开始丢了?”
话音未落,一道轻渺如风的声音自虚空边缘响起:“每一声‘心渊之音’响起,你就得还一段命。”
回我站在虚影尽头,身形半透明,像一缕不愿散去的雾。
他望着沈青梧,眼神复杂难辨,似怜悯,又似警告。
“你听见了初代判官的遗愿,承下了她的债,也接过了她的罚。”他低声说,“从今往后,你的声音越响,听得人越多,你失去的就越深。不是寿命,不是魂魄,而是‘你是谁’。”
沈青梧瞳孔骤缩。
“下一个听见的人,会是你最不想唤醒的。”回我还想说什么,可话未说完,身影已如烟消散,唯余一句飘忽的余音,坠入寒夜,“小心……那个名字。”
风止,蝶静。
六只银蝶悄然隐入她发间、肩头、心口,仿佛化作了她的一部分。
而井底深处,那道封印着无数冤魂的符印,正无声无息地褪色、崩解。
与此同时,凤栖阁外宫墙之上,一道玄袍身影伫立如刃。
萧玄策指尖轻轻摩挲着掌中半块碎玉锁,那原本沉寂千年的古物,此刻竟微微震颤,裂痕深处渗出极淡的血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与地下某处地脉隐隐共鸣。
他眸色深不见底,远眺深渊方向,薄唇微启:“终于……响了。”
那不是普通的波动,是“心渊之音”——传说中能撕开命运帷幕、唤醒沉睡真相的判官之语。
他曾以为只是古籍妄言,如今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对皇城龙气的冲击。
“传令下去。”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绪,“封锁所有通往冷宫的通道,调‘镇魂铁网’至最高阶。若她再入地底一步——格杀勿论。”
身后太监低头捧盒,漆盒上缠着三道金线符咒,内藏三枚青铜小钉,形如倒刺,通体刻满逆鳞纹路。
锁忆钉。
前朝禁术所制,采自死囚怨念最盛者脑骨,炼以忘川水银,专用于截取他人记忆为己用。
一旦钉入识海,便可窥尽一生隐秘,甚至篡改执念根源。
“她既然能听见亡者之声……”萧玄策缓缓合拢手掌,玉锁在他掌心滚烫如烙铁,“那朕,也要听一听——她到底听见了什么。”
另一边,沈青梧自井中爬出,浑身湿冷,白衣沾满泥尘,长发披散如雪,竟是全然白了。
她扶着斑驳宫墙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肺腑。
识海之中,烬瞳最后一声低语轰然炸响:
“主人……他们要的是你的‘声’,不是你的命。”
她猛然睁眼。
不是杀她,是夺她的“音”。
心渊之音不仅能审判阴魂、超度怨灵,更能穿透时间迷雾,唤醒被刻意掩埋的真相——那些被毒杀的妃嫔临终前的记忆,那些被焚毁的密诏残片中的字句,那些被皇权深埋百年的血债……只要她开口,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这才是归墟组织不惜代价追杀她,也是皇帝突然加强戒备的根本原因。
她不是威胁,她是钥匙。
而钥匙,从来不会长久握在自己手中。
沈青梧咬破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
她迅速点燃一支残香,灰白烟缕升起瞬间,她指尖划过心口,一滴殷红心头血落入香灰,混成暗褐色粉末,随即封入袖中密囊。
这是“缄魂香”——能暂时遮蔽魂魄波动,防止被高阶术法探测。
代价是七日之内无法开启冥途。
“不能让人知道我已失控。”她盯着掌心血痕,声音沙哑,“更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开始忘记。”
她抬头望向皇宫深处,那里灯火通明,却比地狱更冷。
记忆在流失,敌人在逼近,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具日渐枯竭的躯壳,和一颗早已不再属于活人的心。
风起,香灭。
次日清晨,太后突然召见。
沈青梧步入慈宁宫时,见老妇人手持佛珠,眼神却清明异常。
“才人昨夜去了何处?”
她垂首恭敬:次日清晨,慈宁宫檀香未散,金猊炉中青烟袅袅,却压不住殿内骤然凝滞的空气。
沈青梧垂首立于阶下,素白如雪的发披在肩头,衬得她脸色近乎透明。
她昨夜刚点燃“缄魂香”,七日内无法开启冥途,此刻犹如断翼之鸟,全凭心智与本能周旋。
而面前这位看似慈悲的老妇人——太后萧氏,正缓缓捻动佛珠,一粒一粒,声如更漏,精准得令人心寒。
“梦游梅林?”太后嗓音轻缓,像在问花开花落,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才人胆子不小。冷宫禁地昨夜阴气冲霄,镇魂铁网三次震鸣,连皇帝都惊动了。你偏偏说,去折了一枝白梅?”
话音未落,她抬手一挥。
茶盏坠地,清脆一声响——却不碎。
反见那瓷面泛起涟漪般黑雾,迅速聚拢成影:一口古井、一道崩裂的符印、一个自井中攀爬而出的白衣身影……正是沈青梧昨夜从深渊归来的画面!
沈青梧眸光微敛,不动声色退后半步,脚跟悄然碾过地砖接缝。
袖中金钗已无声翻转,尖端一点幽芒刺入指尖,一滴心头血混着残余冥气渗入地缝,顺着地脉纹路疾行三寸,倏然引爆。
“嗤——”
黑雾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之火灼烧,瞬间扭曲溃散,茶盏也随之“啪”地碎裂,瓷片四溅。
殿内寂静如死。
太后盯着那一地残渣,久久不语。
她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一串,十八颗檀木滚落玉阶,发出空洞回响。
“看来……本宫该庆幸,你还记得守些分寸。”她终于开口,语气竟带一丝诡异的欣慰,“若你真敢在此地开冥途,这慈宁宫的地基之下,怕是要裂出第二口井了。”
沈青梧低眉顺目,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她在笑自己,也在笑这满宫皆鬼的人间。
原来连这深居简出、诵经礼佛的太后,也早已被“影律”残念侵蚀。
那曾是前朝最恐怖的咒术师组织,专以亡者执念寄宿活人神识,操控朝堂命脉。
如今虽覆灭百年,余毒却仍潜伏于皇族血脉之中,伺机而动。
而她方才那一手,并非单纯破咒——而是借冥气逆溯,短暂触到了太后识海深处那一缕黑影的源头。
不是贵妃,也不是太傅府旧党……
竟是当今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陈禄。
她心头一凛,随即压下波澜。
现在还不能动。
缄魂香封魂七日,她已是案上鱼肉,稍有异动,便会引来真正的围猎。
就在这时,太后忽又轻声道:“才人可知,为何独独召你前来?”
沈青梧摇头。
“因为昨夜……”太后望向窗外枯梅,声音飘忽如梦呓,“我听见了一个名字。”
“阿梧。”
两个字落下,殿内温度骤降。
沈青梧呼吸一滞,指尖猛然攥紧袖中金钗。
那是温让才会叫的名字。
是她前世记忆里,唯一带着暖意的称呼。
可如今,竟从太后口中吐出?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太后清明如镜的眼。
那一瞬,她几乎以为,眼前的老人并非被附身,而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但下一刻,太后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慈和:“罢了,许是老妇人魇住了。才人且退下吧。”
沈青梧缓缓退步,转身离去,脊背挺直如松。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那一块皮肉,正在无声燃烧——那是烬瞳残魂最后烙下的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预兆着某种即将降临的灾劫。
她没有回头。
但她清楚,这场棋局,已不再只是她与冤魂之间的审判。
皇帝要她的“音”,太后知她的“名”,而藏在暗处的那些东西,正一点点撕开她记忆的裂缝。
她快忘了温让的脸。
她快忘了赶尸路上的风沙。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为复仇而来,还是只为偿还一场与地府的交易?
夜深,乾清宫密室。
铜灯摇曳,映照四壁青铜柱上的“摄魂纹”流转生光。
萧玄策盘膝而坐,碎玉锁置于铜盘中央,裂痕如蛛网蔓延,渗出丝丝血线,与地下龙脉隐隐共振。
他闭目凝神,以帝王精魄引动古器共鸣。
忽然——
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似从记忆深处爬出:
“阿梧……别忘了我。”
少年音色,清澈温柔,带着一丝哀求。
萧玄策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那是谁?
不是沈青梧的声音。
却是她记忆里的回响!
他低头看向玉锁,只见裂痕深处,竟浮现出一行血字,笔迹苍劲如刀刻:
真正的判官,从不审判死人——而是唤醒活人的罪。
窗外雷光骤闪,照亮他嘴角缓缓扬起的弧度。
那一瞬,他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不再是君王的算计,而是一个终于窥见真相入口的猎手。
“好一个‘心渊之音’……”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玉锁裂痕,如同抚摸情人的唇,“沈青梧,你的声音,朕——要定了。”
风穿窗而入,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远处宫道忽有一声凄厉尖叫划破长夜,隐约传来哭喊:
“我没有毒她!是贵妃塞药给我!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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