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血腥气扑进宫道,那小宫女跌跌撞撞地奔跑,发髻散乱,裙裾撕裂,双目翻白,眼底浮着一层死灰般的翳膜。
她喉咙嘶哑,却仍拼尽力气哭喊:“我没有毒她!是贵妃塞药给我!我没有——”
侍卫举着火把追来,铁甲铿锵,眼看就要将她按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而来。
沈青梧站在灯火明灭的交界处,眉眼冷寂如霜雪。
她一眼便认出那宫女眼中的灰翳——那是“忘忧引”与“影律”共噬的痕迹,魂魄被双重封印,记忆被抽丝剥茧,只剩本能的恐惧在驱使躯壳奔逃。
她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住手。”
侍卫迟疑一瞬,见是才人,只得退开。
沈青梧上前,指尖轻搭在宫女腕上。
那一瞬,魂识相触,如刀锋刺入脑髓。
“这双手……也沾过血。”
她的识海轰然炸响,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冲撞而来:雨夜、药盏、颤抖的手指、一双绣着金线凤尾的鞋尖缓缓走近……还有那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一寸寸缝入宫女耳窍,封住七窍灵台。
她闭了闭眼,压下识海翻涌的痛楚,俯身靠近那宫女耳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想不想……想起你是谁?”
宫女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有光刺破黑暗。
沈青梧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淡如雾中月影。
当夜,密室烛火幽幽。
四角残香燃起,灰烬盘旋成环,构成“听心阵”的轮廓。
阵心摆着一枚温润玉锁——那是她重生时便随身携带的信物,也是她与地府契约的凭证。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正落在玉锁之上。
血珠滚落,竟如活物般渗入锁纹,整枚玉锁骤然泛起微光。
六只银蝶自她心口飞出,在空中划出诡异轨迹,绕着昏迷的宫女三圈后骤然停驻。
蝶翼轻颤,光影交叠,竟在半空凝成一幕幻象——
雨夜。废妃寝殿。
贵妃撑伞立于檐下,红唇轻启:“你若听话,活命;若说一个字,全家陪葬。”
宫女跪地颤抖,接过毒药。
下一瞬,银针落下,一针封喉,二针闭目,三针穿耳……七窍俱封,唯余一具行尸走肉。
幻象消散刹那,宫女猛然睁眼,泪如泉涌,嘶声哭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啊!是贵妃!是她逼我的!她用药控制我,用针封住我的记忆……那天夜里,我亲手端了那碗药,可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是——”
话音未落,沈青梧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血落地,竟不散开,而是如墨般蜷缩成团,似有怨魂在其中哀嚎。
她抬手抹去唇边污秽,指尖微颤。
左耳后一缕黑发无声转白,如雪落枯枝。
她低头看着那缕白发,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
又丢了一段。
她不知道今夜失去的是哪一段记忆,只知道,每一次“心渊之音”响起,她便离完整的自己更远一步。
可她不能停。
真相若不醒来,冤魂永不超生。
而她,正是为此而来。
次日清晨,消息如毒蛇游走,悄然爬进乾清宫深处。
萧玄策坐在龙案之后,手中密报摊开,纸页上墨迹未干,写着昨夜之事全貌。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碎玉锁,唇角缓缓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果然能唤醒记忆。”
他唤来御医,问那宫女状况。
“回陛下,宫女已清醒,神志清明,第一句话便是——‘沈才人救我’。”
萧玄策冷笑一声,将密报掷于案上:“救?她不过是在收割忠心罢了。”
他站起身,玄袍拂动,眸色深如寒渊。
“传令,将那宫女秘密押送至冷宫铜雀台下,投入‘静音井’。”
“是。”暗卫低头领命。
“记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刃,“井口封闭,符咒加封,连魂魄都不准出来。”
他知道沈青梧能听见亡者之声。
但他不信,她能听见一个被彻底封禁在静音井底、连声音都无法传播的灵魂。
这一局,他要断她的耳,剜她的舌,让她再无法开口唤醒任何人。
而她每唤醒一次,他便夺走一次她的回音。
胜负未分,棋子已落。
数里之外,城外破庙。
断身蹲在残垣之下,手中铃绳蘸着新血,一笔一划在墙上写下警告。
风穿梁柱,吹得他单薄僧袍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音不可频启……”
血字未成,庙外忽有乌鸦惊飞。
他猛地回头,铃绳坠地,血痕蜿蜒如蛇。
断身指尖的血尚未干涸,纸鹤便已振翅飞出破庙残窗。
风卷着血腥气,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红轨迹。
他望着皇宫方向,喉头滚动,低诵一声梵音:“音启非善法,执铃者终被铃噬。”可话音未落,一道无形丝线自天际垂落,如蛛网般横截半空——那纸鹤骤然停滞,羽翼寸寸断裂,化作灰烬飘散。
庙外乌鸦惊飞如墨雨。
断身瞳孔骤缩,猛地抬头,只见檐角阴影里浮起一缕淡墨之痕,似有笔锋在虚空勾勒。
他认得这气息——是“墨我”,那个以画寄魂、执笔篡命的契渊画师!
他曾因逆改生死簿被地府剜心焚神,残念却附于宫中《仕女采莲图》上,悄然重织因果。
此刻,那幅画正悬于殿前偏廊,烛火映照下,画中女子裙裾微动,仿佛活了过来。
而墨我的意识早已顺丝线游走,掠过宫墙,缠上那未及传讯的纸鹤残骸。
笔尖轻点虚空气流,竟将断身的警告篡改为:“速往冷宫救妹”。
——一字之差,命途逆转。
百里之外,沈青梧立于窗前,接过那片沾着尘土与血渍的碎纸条。
她眉心微跳,目光扫过那八字:“速往冷宫救妹”。
手指摩挲边缘焦痕,她立刻察觉不对——这不是断身惯用的黄麻纸,而是宫中特供的云纹笺;更无他那一笔一划蘸血书写的凝滞感。
“陷阱。”她低声自语,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她当然知道这是圈套。
萧玄策昨日下令封锁静音井,连魂都不能出,怎会留下“妹妹求救”这般漏洞?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要踏入。
越是禁地,越藏真相。
她轻轻抚过玉锁,感受到一丝微弱共鸣——井底确有异动,不是寻常魂魄,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声之残响”,如同记忆本身在挣扎呐喊。
她的识海隐隐作痛,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又似要彻底湮灭。
子时三刻,冷宫铜雀台。
月隐星沉,连风都仿佛被吸进了地底。
沈青梧踏着碎砖缓步前行,素裙拂过枯草,无声无息。
铜雀台下阴气凝如实质,那是无数被封印之声堆积而成的怨瘴。
她取出金钗,轻轻敲击地面,三长两短——这是赶尸人秘传的“引影律”,专为唤醒藏匿于地脉中的幽响。
回应她的,并非寂静。
而是从地砖深处传来的一阵诡异和鸣,像是千万人同时低语,又像是一首被倒放的挽歌。
就在此时,头顶壁画突然扭曲。
朱砂褪色,墨线蠕动,一个由颜料凝聚而成的人形缓缓浮现——墨我执笔而立,双目无瞳,唯有两点墨光闪烁。
他嘴角裂开,无声道:
“你已被写定——三更归寂。”
沈青梧仰头,冷笑:“画得再真,也不是命。”
她抬手欲结印破幻,可就在这一瞬——
井底,传来一声呼唤。
稚嫩、颤抖,带着哭腔:
“姐姐……救我……”
那一刹那,她全身血液仿佛冻结。
那不是宫女的声音。
那是十岁的沈青梧,在父亲坟前跪了一夜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时的嗓音。
她站在井边,指尖冰凉,心头却燃起一团黑焰。
是谁把她的童年困在这里?
是谁,敢动她仅剩的记忆?
没有犹豫,没有退却。
她一步踏出,跃入静音井口——
坠落之中,黑暗撕裂。
眼前豁然展开一片灰白色的长廊,无尽延伸,四壁皆为镜面,映出无数个“她”:有的身穿粗布衣裳扫地,有的跪在药炉前煎药,有的蜷缩在棺材旁抱着尸体喃喃自语……
每一个,都熟悉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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