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塔内无风自动,四壁浮现出层层幻影,如同千层镜面同时映照出过往的血痕。
沈青梧站在中央,目光如刃,一寸寸割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她看见自己倒在荒山冷月下,年仅十二,胸口插着那把熟悉的赶尸刀。
师父俯视她,眼神没有半分波动,只冷冷吐出四个字:“替命有用。”
不是误杀,不是失手——是算计,是传承,是代代判官以命换命的宿命轮回。
画面流转,一座幽暗祖殿中,烬娘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跪在灯前。
她将指尖划破,以魂为引,以血为契,低声祷告:“愿以我之永寂,换她一线生机。”火焰跳动,婴儿啼哭一声后安然入睡,而烬娘的身影却如烟消散,连骨灰都未曾留下。
再转,密室深处,幼小的萧玄策被按在案前,手中被迫握住染血的笔,在“双生契灯”文书上签下名字。
烛光摇曳,映出他眼中最初的恐惧与不甘。
那一夜,他的命就被钉死在皇权灯柱之上,成为另一盏不灭的燃料。
沈青梧终于明白了。
所谓守灯人,从来不是守护光明的人。
他们是被选中的祭品,是活体灯芯,是王朝用无数冤魂堆砌出的长明之火中最沉默的一缕。
温让不是例外,她是,萧玄策也是。
整座琉璃塔,根本不是什么镇压冥途的神器,而是“心狱”的中枢——一个吞噬怨气、转化痛苦、喂养皇权的庞大机关。
每吸一口阴魂的哀嚎,就多一分力量;每炼化一道执念,龙椅便更稳固一分。
她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悲怆的弧度。
“你们用我的命点亮江山?”她声音极轻,却如惊雷滚过塔壁,“那今天——我就让这灯,照出你们的罪。”
话音落,她猛然抬手,将那枚染血的玉锁狠狠砸向塔心铜柱!
轰——!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物理的撞击,而是源自天地规则的震颤。
铜柱剧烈抖动,金色丝线如蛇般扭曲痉挛,连接着温让身体的七根铜钉瞬间发红,渗出血珠。
他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溢出低哑的呜咽:“青梧……快走……这塔是‘心狱’中枢……你进来,就会被同化……变成和我一样的……囚徒……”
可沈青梧没有退。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仿佛踏在命运的脉搏上。
从怀中取出那枚“承愿芯”——烬娘临终前凝结的最后一缕执念,藏在旧衣夹层,穿越两世才交到她手中。
那是一颗微小却炽热的光核,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她看着它,忽然低笑了一声。
“妈妈说,让我看看太平的样子……”她喃喃,指尖轻轻抚过心口,“可我现在觉得,太平不该是沉默换来的。”
语毕,她毫不犹豫,将承愿芯按入自己胸膛!
剧痛炸开,仿佛有千万根银针顺着经脉穿刺全身。
她的皮肤下泛起细密银纹,如同古老符咒苏醒,沿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属于地府判官最原始的力量印记,是她前世未曾完全觉醒的本源。
她盘膝而坐,左手指尖早已失去知觉,此刻整条手臂都开始泛灰,阳气飞速流逝。
但她不在乎。
她以残身为坛,以记忆为祭,开启禁忌之术——千心共判!
刹那间,万千魂音涌入识海!
有被剥皮示众的谏臣,在风雪中嘶吼最后一句“民不畏死”;
有宫墙深处被活埋的婢女,至死紧握一枚不属于她的香囊;
有替身幕僚在诏书上写下假遗言时,眼角滑落的那滴泪;
更有无数无名者,连姓名都未留下,只有一缕怨气飘荡百年……
这些声音本该将她撕裂,但这一次,她不再抗拒。
她主动拥抱痛苦,将其编织成链,反向追溯每一缕怨气的源头——谁下令?
谁执行?
谁默许?
谁受益?
银光在她瞳孔中炸开,识海如镜湖倒映万相。
忽然,她睁眼。
双眸已遍布银色纹路,宛如星辰铺满夜空。
她抬起手,指向塔顶,声音冰冷如判决:
“真正的施害者,不是孙玉衡,不是墨镇……”
“而是那个允许这一切发生的——制度本身。”
话音落下,整座琉璃塔发出一声悠远长鸣,像是沉睡千年的审判钟终于被人敲响。
塔基之下,三百玉印共鸣共振,地宫裂缝中涌出漆黑雾流,却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尽数灌入塔心。
铜柱上的金线一根根断裂又重生,颜色由纯金转为暗红,仿佛流淌着未干的血。
而远在宫城之外,御座之下。
萧玄策立于御座之下,指尖紧扣那枚温润却骤然发烫的玉锁,掌心已被灼出焦痕,青烟袅袅升起。
他不动,眉峰未蹙,眸光却深得像一口吞噬星辰的古井。
墙前两盏明灯静静燃烧——一盏微弱摇曳,似风中残烛;另一盏则诡异地亮起暗红光芒,如同苏醒的兽瞳。
“陛下!”老太监扑跪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灯脉逆流!心狱中枢正在反噬龙椅机关!再不停止,皇权根基将毁于一旦!”
他话音未落,整座宫殿忽然震颤,梁上金粉簌簌而下,宛如血雪。
可萧玄策仍不回头。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盏红焰命灯,仿佛要穿透火焰,看清其中挣扎的灵魂。
良久,他启唇,嗓音低哑得近乎梦呓:“如果我把她的灯熄了……是不是就能保住江山?”
老太监浑身一僵,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可……若她才是真正的‘灯主’,是千魂共愿所归之判官……那灭她,便是灭国啊!此塔非镇邪之器,实为噬心之渊,唯有持愿者能启封印,也唯有她,能重写规则……”
殿内死寂。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帷帐如招魂幡舞。
萧玄策缓缓闭眼,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他这一生,从未让任何人、任何事脱离掌控。
可此刻,那座高耸入云的琉璃灯塔,竟开始违背天道运行,逆向抽取皇权之力,反哺冤魂执念!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那个他曾以为只是棋子的女子——沈青梧。
她不是来争宠的,不是来求生的。
她是来审判的。
睁开眼时,帝王已换了一副神情。冷,却不再犹豫。
“传朕旨意。”他声音不高,却压过震动的地基,“撤走所有禁军,三层地宫全面封锁——孤要她活着出来。”
不是擒拿,不是诛杀。
是放行。
是赌。
而在塔心深处,沈青梧已站在崩解边缘。
银纹爬满半边身躯,左臂彻底灰败,连心跳都变得滞涩沉重。
但她站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向塔基中央,手中金钗划过舌尖,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逆符轨迹。
九百冤魂在她识海嘶吼、哭泣、叩首——
“判官,为我们作证!”
“让我们死得明白!”
“让他们也尝尝这百年幽囚之苦!”
她闭眼,唇角却扬起一丝悲悯与决绝交织的笑。
“我给你们一个公道。”她低语,“哪怕代价是——我堕无间。”
千心共判之力全开,万魂意志凝聚成一点猩红符印,宛若心脏搏动。
她将这由血、怨、愿三者熔铸的“破律符”狠狠拍向塔基铭文!
轰!!!
整座琉璃灯塔发出一声撕裂天地的哀鸣。
古老符文寸寸崩解,金色丝线如被无形巨手扯断,噼啪爆裂,化作流火四溅。
温让的身体猛地一颤,七根铜钉齐齐断裂,整个人从半空直坠而下——
沈青梧冲出一步,双臂竭力张开。
寒风卷着灰烬扑面而来,她终于触到了那具冰冷躯体。
可就在接触刹那,塔底地面轰然裂开,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
井壁刻满密密麻麻的名字,皆以血书而成,榜首八个大字刺目惊魂——
萧氏皇族,欠命三千二百一十七。
井中幽语如潮水般涌出,带着千年的怨、万民的痛:
“判官既至……请重审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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