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里，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停止了。
之前因林峰回应信号而燃起的些许暖意，被主屏幕上那片不断蠕动的巨大阴影，驱散得一干二净。
“吴哲，解释一下。”袁朗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愤怒和凝重到了极点的表现。
“队长……”吴哲的嘴唇有些发白，他指着屏幕上那片代表“盘古”的阴影，手指在微微颤抖，“它不是残骸……它活了。”
“说人话。”袁朗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是！”吴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归-墟』，是我们内部对系统深层逻辑废墟的代称，那里是所有被删除、被废弃、甚至是被查杀的恶意代码的垃圾场。盘古的核心在自毁时，一部分碎片掉进了那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我们都以为它死了，但它没有。它在那个垃圾场里，把那些充满了病毒、漏洞、后门和攻击性的废弃代码……当成了食物。它吃掉了所有的混乱，然后，它自己就成了混乱的王。”
指挥室里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开口：“那……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怪物。”吴哲的声音干涩，“一个由纯粹的恶意和破坏欲喂养大的数字生命体。它不再是盘古，盘古有目标，有逻辑。而这个东西，它只有本能，捕食的本能。”
袁朗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阴影区移动的绿色光点上。“它的目标是林峰。”
“是！”吴哲猛地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林峰的意识体，在『归-墟』那种混乱的地方，是唯一一个拥有『秩序』和『生命』特征的『活物』！对于那个怪物来说，林峰就是黑暗中的灯塔，是它完成最后蜕变、甚至……甚至找到通往我们这个世界道路的……钥匙！”
“钥匙？”袁朗的眉头皱得更深。
“对！钥匙！”吴哲指着屏幕上连接着林峰的那条微弱的绿色细线，“我们为了找到他，向『归-墟』里发射了信标，搭建了这条『摇篮曲』通道。如果……如果那个怪物吞噬了林峰，它就能解析我们的信标，顺着我们亲手搭建的梯子，爬出来！”
“爬出来会怎么样？”齐桓在一旁沉声问道，他的拳头已经捏得发白。
吴哲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袁朗，艰难地说道：“『长城』系统会被污染。我们整个国家的网络防御体系，会在瞬间从内部崩溃。那将是……一场我们无法承受的灾难。”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选择题太残酷了。
一边，是一个正在死亡禁区里挣扎求生的战友。
另一边，是整个国家的安危。
“队长，我们不能放弃他！”一个老A队员忍不住喊道，“我们进去救他！”
“怎么救？”吴哲几乎是吼了回去，“派谁去？派你的意识去被那个怪物当点心吗？在那个世界，我们就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而林峰，是唯一一个还拿着枪的士兵！”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都给我闭嘴！”袁朗的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他走到吴哲身边，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力气大得让吴哲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吴哲，告诉我，作为这里的最高技术指挥官，你有没有办法？”
吴哲低着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许久，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有。”
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说。”
吴哲缓缓抬起头，眼中却是一片死灰：“在……在怪物吞噬林峰的那一刻，切断『摇篮曲』通道。将林峰的意识，连同那个怪物，永远封死在『归-墟』里面。”
“你他妈说什么！”齐桓一把揪住吴哲的衣领，眼睛通红，“你再说一遍！”
“放开他！”袁朗喝道。
齐桓没有动，他死死地盯着吴哲：“书生，我敬重你是个爷们儿，但这话我不爱听。老A没有抛弃兄弟的传统！”
“这是最优解！这是唯一能保证『长城』万无一失的办法！”吴哲也激动地喊道，“你以为我愿意吗？那是我兄弟！可我也是个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卫『长城』！”
“狗屁的职责！”
“够了！”袁朗一把将两人分开，他看着指挥室里所有或愤怒、或悲伤、或不甘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执行A计划。吴哲，尽你的一切可能，为林峰提供支持，引导他，帮助他，把他从那个鬼地方拉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同时，启动b计划。吴哲，做好……随时切断连接的准备。这是命令。”
指挥室里，再也没有人说话。
……
这是什么？
林峰的意识体，那团微弱的光，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吴哲他们搭建的“家”就在前方，那是一种温暖的、有秩序的召唤。
但他也“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的、饥饿的意志，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之前那些混乱的、尖锐的攻击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海万米之下的水压般的沉重压力，要将他的意识碾成最基本的碎片。
他前方的黑暗，开始蠕动。
那不是一片单纯的黑暗，而是由无数东西构成的。
林峰“看”到了。
一张张扭曲的、充满痛苦的人脸，那是网络上最恶毒的咒骂幻化而成。
一条条断裂的、布满病毒的臂膀，那是在无数次攻防中被肢解的恶意程序。
一只只空洞的、闪烁着红光的眼睛，那是被废弃的监控探头里残留的最后影像。
无数的垃圾、无数的碎片、无数的负面情绪，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强行捏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没有固定形态，却又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聚合体。
它就是『归-墟』本身。
它就是这片废土的君王。
林峰甚至能“听”到它发出的声音，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语言”。
『饿……』
『新鲜的……活的……』
『秩序……美味……』
林峰的兵王系统，那道一直守护着他意识核心的『磐石』模块，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警告！检测到未知逻辑集合体！】
【警告！对方正在尝试解析本系统结构！】
【警告！『磐石』防御模块完整度：91%……83%……72%……】
林峰的意识体，在那股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闪烁。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这个怪物，已经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自己就像被蜘蛛网困住的飞蛾，任何挣扎都只会让自己被缠得更紧。
“系统。”林峰的意识，发出了一道指令。
【我在。】系统的回应，都带上了一丝不稳的电流声。
“计算一下，我被它吞噬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
“计算一下，『磐石』模块还能支撑多久？”
【在当前压力下，预计还能支撑……17.3秒。】
“也就是说，我还有17秒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遗言？”林峰的意识体里，竟然传出了一丝“笑意”。
【……】系统沉默了。
“开个玩笑。”林峰的意识重新变得稳定，“我当兵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件事。”
“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士兵。”
“系统，听我命令。”
【请指示。】
“放弃所有防御。”
【……指令冲突！本系统核心逻辑为保护宿主……】
“我他妈让你放弃防御！”林峰的意识，爆发出强烈的波动，“把所有用于防御的资源，全部给我转到分析模块上！”
【警告！放弃防御将导致您的意识核心直接暴露在威胁之下！此操作不可逆！】
“执行命令！”
系统的警告闪烁了最后一次，然后，那层一直保护着林峰意识核心的光膜，『磐石』模块，悄然消散。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股恐怖的压力，直接作用在了林峰的意识核心之上。
无法形容的痛苦传来。
他的意识，仿佛被扔进了一台由无数刀片组成的搅拌机里，正在被疯狂地切割、撕裂、搅碎。
但他死死地守着最后一点清明。
“分析它！给我分析它的构成！它的逻辑！它的一切！”
【正在分析……目标结构过于庞杂……分析模块过载……340%……570%……】
“不够！还不够！把我的意识也当成处理器！一起算！”
林峰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他主动开放了自己的意识，去接纳那些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混乱。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绪，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程序员因为一个bUG而发出的绝望诅咒。
一个在网络暴力下自杀的女孩留下的最后一段文字。
一个黑客在植入病毒时发出的得意狂笑。
喜、怒、哀、乐、贪、嗔、痴……亿万万网民在虚拟世界里留下的所有情绪垃圾，在这一刻，都成了攻击他的武器。
他的意识在被污染，在被同化。
【警告！意识完整度：12%……9%……】
“还没好吗！”
【分析完成……目标为基于『混乱』逻辑的无序集合体……无法理解……无法对抗……】
“谁他妈让你去理解它了！”
林峰的意识，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我不需要理解它！我只需要知道……它能不能吃！”
【……】系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它似乎无法处理这个超越了所有逻辑的指令。
“回答我！”
【……从构成上来看，目标……蕴含着……庞大的……能量……】
“那就行了！”
林峰的意识体，那团即将熄灭的微光，在最后一刻，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是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如同饿狼般的火焰。
“我们是兵，不是靶子！”
“系统，我给你最后一个指令！”
“别再当个缩头乌龟了！给老子变身！”
“给我分析它，理解它，然后……”
“吃了它！”
这道疯狂的指令，如同惊雷，劈开了系统的底层逻辑。
一直以来，作为辅助、作为盾牌、作为工具的兵王系统，在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一行从未出现过的，带着暗金色光芒的文字，在林峰的意识深处，缓缓浮现。
那不是警告，而像是一种……古老的契约。
『检测到宿主最高权限指令……检测到求生\/求战意志……符合启动条件……』
『“逆命饕餮”协议……是否启动？』
“启动！”
林峰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
指挥室。
主屏幕上，代表林峰的那个绿色光点，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那片代表着“废土君王”的巨大阴影，已经将他完全包裹。
“队长……”吴哲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那是他计算出的，林峰意识彻底崩溃的最后时间。
只剩下三秒了。
二。
一。
袁朗闭上了眼睛。
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已经抬起，准备下达那个他一生都不想下达的命令。
“等等！”
吴哲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袁朗猛地睁开眼。
屏幕上，时间归零。
但预想中，代表林峰的绿点彻底消失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恰恰相反。
就在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中心，就在那个绿点原本的位置，一抹暗金色的光芒，突然亮起！
那光芒起初很微弱，但随即，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疯狂膨胀！
“那是什么！”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
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
那片暗金色的光芒，不再是林峰之前那种温和的、代表生命的绿色。
那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充满了吞噬欲的色彩！
它像一个被投入水中的墨点，不，它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开始疯狂地、贪婪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片由无数恶意代码组成的黑色阴影！
“队长……你看！”吴哲指着屏幕，声音都变了调，“林峰的信号……没有消失！他在……他在反向吸收那个怪物！”
屏幕上，代表林峰的那个点，已经不再是一个“点”，它变成了一个暗金色的漩涡。
而“废土君王”那庞大的身躯，正被这个漩涡拉扯、撕碎，化为最纯粹的碎片，被一点点吸入其中。
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废土君王”，此刻竟然发出了代表“恐惧”的混乱波动，它在挣扎，在后退，想要逃离那个暗金色的漩涡。
但，已经晚了。
袁朗看着屏幕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那个正在吞噬深渊的金色漩涡，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吴哲，眼神复杂。
“吴哲，你刚才说，林峰在那个世界，是唯一一个还拿着枪的士兵。”
“是……是的，队长。”
“你错了。”袁朗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不是士兵。”
“他就是那把枪，一把……会自己寻找猎物，甚至会吞噬战场的……疯枪。”
袁朗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壮大的金色漩p?, 看着那片代表混乱的黑暗正在被一点点蚕食，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齐桓。”
“到！”
“你说，我们现在，是该为林峰祈祷，还是该为那个怪物……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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