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久,破旧的马车终于在一个天色灰蒙蒙的黎明时分,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厢,闷声说:“到了,唐山界了。”
尹有才先跳下车,然后伸手,几乎是半抱着将浑身僵冷的林心大扶下来。双脚落地时,她一个踉跄,险些软倒。一夜的颠簸、紧张和寒冷,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眼前的景象,与天津卫的五大道、起士林西餐厅判若云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呛人的煤烟味和一种工业粉尘的酸涩感。低矮、灰扑扑的砖房连绵不绝,远处是高耸的、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囱,像一根根巨大的炭笔,将灰白的天空涂抹得更加肮脏。街道是土路,被来往的骡车和大车轧出深深浅浅的沟壑,积着黑乎乎的泥水。偶尔有穿着破旧棉袄、脸上带着煤灰的行人匆匆走过,投来麻木或好奇的一瞥。
这里就是唐山。北方着名的工业城镇,以煤矿和铁路闻名,是实干家和工矿主的乐土,却绝非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该来的地方。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煤尘,林心大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用丝巾捂住口鼻,丝巾很快就变了颜色。她身上那件为了私奔而换上的蓝布旗袍,在此地依然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和单薄。
尹有才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他显然对这里的景象有所预料,但亲眼所见的粗粝,还是让他眼神更加沉郁了几分。他紧紧攥着林心大的手,低声道:“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找到的“落脚处”,是火车站附近一条窄巷里的大车店。门口挂着脏兮兮的布帘,上面写着模糊的“悦来栈”字样。掀帘进去,一股汗味、烟草味、牲口味和食物馊味混合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林心大胃里一阵翻涌。
掌柜的是个满脸油光的中年汉子,耷拉着眼皮,用带着浓重唐山口音的话问:“住店?通铺五个铜子儿,单间一角大洋。”
所谓的“单间”,不过是用薄木板隔出来的小格子,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条看不出本色的薄被。墙壁透风,隔壁的鼾声和说话声清晰可闻。
尹有才付了钱,拉着林心大走进这间斗室。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外面世界传来的各种噪音。
激情褪去,私奔的浪漫外衣被彻底撕碎,露出冰冷、粗糙、令人不安的内核。
林心大坐在硬邦邦的床沿,环顾四周,墙壁上还有不知名的污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委屈、恐惧、以及对未来巨大的茫然,让她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滑落。
尹有才放下简单的行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他没有立刻安慰,只是沉默地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委屈你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这只是暂时的。”
林心大抬起泪眼,看着他。一夜奔波,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脸色憔悴,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没有熄灭,反而像被磨砺过的刀锋,更加锐利和坚定。
“有才,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尹有才握住她冰凉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活下去,然后,爬起来。”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唐山有的是矿,有的是厂,有的是机会。我有技术,有力气,饿不死我们。”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小小的、糊着油纸的窗户前,指着远处那些冒烟的烟囱:“心大,你看那些烟。那里烧的是煤,运转的是机器,但那也是钱,是势!别人能在这里立足,我尹有才也能!总有一天,那里面会有我们的一股!”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描绘“十一亿江山”时的豪气,但此刻,却深深地植根于这满是煤灰的土地之上。不再是海河月下的空泛誓言,而是面对困境时爆发出的强悍生命力。
林心大看着他逆光而立的身影,虽然单薄,却仿佛能扛起这片灰色的天空。她的心,奇迹般地慢慢安定下来。是啊,路是自己选的,人是自己挑的。既然放弃了金丝笼,就要有在风雨里筑巢的勇气。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尽管窗外是陌生的、灰暗的工业城镇,尽管前路未卜,但她还是伸出手,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
“嗯。”她重重点头,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我们一起。”
尹有才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怜惜,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决绝。他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先出去找点吃的,再看看有没有招工的地方。你锁好门,谁敲也别开,等我回来。”
他拿起外套,转身走出了这间简陋的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心大独自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恐惧再次袭来。但她没有让自己继续沉溺在悲伤里,她开始动手,试图整理这个临时的“家”,用随身带的手帕,费力地擦拭着床板和唯一的破桌子。
私奔的浪漫,在唐山冰冷的空气和刺鼻的煤烟味中,迅速凝结成了生存的严峻课题。而他们的爱情,也将在这片粗粝的土壤上,接受最残酷的淬炼。尹有才那“十一亿江山”的梦想,首先需要面对的,是如何在这座灰色的工业城市里,挣到下一顿饱饭。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夫妻俩有十一亿当王称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