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腊月,凛冽而阴郁。
边关溃败一泻千里的消息如同瘟疫,在坊间蔓延。
太原被围,禁军救援接连失利,这座繁华帝都的骨架里,也透出惶惶不安的寒气。
林记镖局的门槛,这几日几乎被踏破。
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的车马塞满了门前的巷子,人人脸上都刻着“逃命”二字。
箱笼细软堆满了前院,伙计们嗓子喊哑了,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几乎要冒出火星。
林婉儿坐在柜台后,一身利落的靛蓝劲装,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刚打发走一个哭天抢地、非要加塞运送祖传屏风的员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掌柜的!掌柜的!”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挤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健仆,抬着两个沉甸甸、裹着油布的大箱子。
“我家小姐有批要紧东西,务必今日启程,运往江宁府!价钱好说!”
管事递上一张名帖,烫金的“李府”二字晃眼。
林婉儿扫了一眼,没接:“李府?哪位小姐?”
“兵部尚书府,李静姝小姐!”
管事挺直腰板,带着一丝倨傲。
林婉儿放下名帖,声音平静无波。
“李管事,镖局规矩,战乱时节,优先接举家南迁、运送必需细软和人口的镖。纯运贵重物品的单子,暂时不接。”
“什么?!”管事脸色一变。
“我家小姐的东西,岂是寻常物件?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担待不起。”林婉儿眼皮都没抬,“规矩就是规矩。李小姐若举家南迁,带上这些箱笼,镖局自当护卫周全。若只运货……恕难从命。”
“你!”管事气结,正要发作,门外传来一声娇叱:
“好大的架子!”
李静姝裹着华贵的银狐斗篷,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拥挤的镖局,精致的眉眼间满是不耐和轻蔑。
“林婉儿是吧?本小姐的东西,今日必须运走!价钱?翻倍!”她伸出两根涂着蔻丹的手指,语气不容置疑。
林婉儿站起身,不卑不亢:“李小姐,不是钱的问题。镖局人手有限,此刻应以护送百姓平安为先。您这两箱东西,恕镖局接不了。”
“三倍!”李静姝柳眉倒竖,声音拔高。
林婉儿摇头:“规矩不能破。”
“规矩?”
李静姝嗤笑一声,几步上前,扬手就朝林婉儿脸上扇去。
“本小姐的规矩就是规矩!给脸不要脸!”
手腕在半空被一只微凉的手稳稳抓住。
素白的衣袖,纤细却有力的手指。
赵清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清冷的眸子扫过李静姝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尚书家的小姐,好大的威风。”
赵清璃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兵部尚书府的家教,就是让你在战乱之时,仗势欺人,强逼镖局为你运送私财,置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
李静姝手腕被攥得生疼,对上赵清璃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莫名一寒。
她用力想挣脱,却纹丝不动。
“赵清璃!你……你放手!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她色厉内荏,自小开始,气场上始终被赵清璃压着一头。
赵清璃松开手,李静姝踉跄后退一步。
“镖局有镖局的规矩,林掌柜按规矩办事,何错之有?李小姐若再无理取闹,我不介意请御史台的人来评评理。看看李尚书,是否乐见自家女儿在此危急时刻,如此‘深明大义’?”
“你!”
李静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清璃和林婉儿。
“好!好!你们给我等着!”
她狠狠一跺脚,带着人狼狈离去,那两个沉重的箱子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赵清璃转向林婉儿,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婉儿朝出手相助的郡主福了一礼。
“可有……太原的消息?”
林婉儿摇头,声音低沉。
“没有。北边驿道全断了。镖局派了几波人,都没能靠近太原城。”
赵清璃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郡主,云舟……他之前交代过,若汴梁危急,务必送你们先行撤离。如今情势,不能再等了。婉儿,烦请你安排可靠人手,护送我父王、母妃及柳家外祖母、舅舅一家,即刻启程。”
启程去哪呢?她顿了顿。
“还是回临安吧!”一瞬间,关于南方那座小城的记忆都回来了。
“郡主您呢?”林婉儿急问。
“我?”
赵清璃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开始零星飘落。
“我随夫家……看情况。若真到了那一步,作为国之宰辅的孙家自有安排。”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替我……护好他们。”
更深露重,寒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着窗棂。
太原的战事晦暗不明,几十万金兵风雪突进,富庶的京都瞬间危如累卵。
几十万禁军几战打下来,溃作鸟兽散。
孙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参知政事孙廷敬正对着几份加急军报拧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短须。
案头熏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却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凝重。
“老爷!老爷!”
管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何事惊慌?”孙廷敬不悦地抬头。
“大门外有一位镖局的管事,……林婉儿姑娘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少夫人!”管家声音带着喘息。
孙廷敬眉头皱得更紧:“深更半夜,一个镖局女子,擅闯相府?成何体统!让她……”
话音未落,廊下,一对主仆匆匆穿过院子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林婉儿一身寒气,发髻微乱,顾不得礼数。
赵清璃将她接入中堂,恰碰到深夜未眠的孙廷敬。
林婉儿脸色发白:
“相爷!郡主!刚从中牟县逃回的镖师说……金兵!金兵前锋已到中牟!离汴梁不足百里!中牟县城被洗劫一空,城中百姓尽数屠戮!有些得到消息都到达官贵人……已经悄悄连夜出城了!”
“什么?!”赵清璃脸色骤变。
“胡言乱语!”
孙廷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脸色铁青。
“中牟?金兵前锋?一派胡言!兵部、枢密院今日军报,各处关隘尚在固守!金军主力尚在太原城下!哪来的前锋到中牟?难道他们弃太原而直攻汴梁不成?定是刁民散布谣言,扰乱民心!”
“孙相!”
林婉儿只恨拿不出铁证。
“婉儿所说千真万确!逃回的镖师一路上还经历一番搏杀!亲眼所见!金兵铁骑,黑压压一片!中牟县的守将都跑了!”
“荒谬!”
孙廷敬拂袖,“边军斥候、枢密院塘报,难道还不如一个镖师的话可信?定是太原溃兵散布恐慌!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女子……”
“父亲!”
赵清璃打断他,声音清冷而坚定,“婉儿是我的朋友,她不会说谎!中牟若失,汴梁门户洞开!此刻必须早做打算!”
她转向林婉儿,俯身大礼。
这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婉儿,大恩不言谢!我随你一同回晋王府!现在就走!按我之前说的,护送晋王府和柳家所有人,立刻出城,往南!回临安!一刻也不要耽搁!”
“好!”林婉儿转身就跑。
“清璃!你……”
孙廷敬还想阻拦。
赵清璃深吸一口气,看向他。
“父亲,清璃尚是孙家妇。若真有大难,自当与孙家共进退。但我的父王母妃年迈体弱,柳家外祖母更是经不起惊吓。让他们先行一步,是为孙家免除后顾之忧,也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恳请父亲……允准!”
她屈膝,行了一个大礼。
孙廷敬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挥挥手。
“罢了……你去安排吧。只是……你自己务必小心。”
赵清璃起身,不再多言,快步走出花厅。
寒风卷着雪片扑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她随着婉儿上了马车,迅速消失在空荡荡的街巷深处。
摇红轩的后院,与前厅的笙歌燕舞隔绝开来,显得格外幽深寂静。
一间不起眼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黄千帆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镶满宝石的波斯弯刀。
刀锋寒光流转,映着他阴鸷的眉眼。
一个黑衣劲装的汉子单膝跪地,低声禀报了金兵南下,速攻汴梁的情报。
“少东家,图已到手。顾文轩那边……刚给我们。”
有了这张汴梁城的城防图,届时金军大兵围城,便有如神助。
黄千帆嗤笑一声,指尖弹了弹刀身,发出清越的鸣响。
“马上带出城去,交给完颜粘罕。”
他又问起了太原战事。
自大宋枢密使童贯那老阉货带兵撤逃后,太原守将王禀带着一群城中守军,居然能在太原城下,把完颜粘罕的先锋骁骑营给全部斩杀。
“呵,倒是小瞧了他们。”
他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戾气。
“太原城破,是迟早的事。”黑衣汉子道。
“王禀身边有2个厉害的年轻人。一位是大宋相国的公子孙九思,还有一位是您的故友!”
林云舟!
听到这个名字,黄千帆把玩弯刀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
“林云舟?他倒是命大,在太原三年,反倒越来越成精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寒风裹着雪花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还有不知哪家权贵连夜出城的车马喧嚣。
“回去告诉完颜粘罕,”黄千帆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冰冷,“不要轻视王禀和他身边的这两个人。太原城并不好拿。”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另外,如果攻下太原城,请他切勿屠城。否则只会惹来永生永世的更大仇恨。他若不听,休怪我要拿铁浮屠的威势去都勃极烈皇帝陛下那里参他!”
“至于汴梁……乱起来才好。乱起来,大宋也快亡了。”
黑衣汉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浓重的夜色。
暖阁内,只剩下黄千帆一人。
他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手中弯刀映着跳动的烛火,寒光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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