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早已备好马车等候。
马车上,宋婉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边缘已磨损的信封,郑重地递到赵清璃面前。
“郡主,这是……三年前,云舟哥哥离开汴梁前,托我转交的。他说……若真有宋金交战、局势不利的这一天,务必亲手交给您。”
赵清璃心头猛地一跳。
她接过那封信,触手微凉,仿佛还带着三年前那个人的体温。
她借着门廊下昏暗的灯笼光,迅速展开信纸。
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羁又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纸上:
“清璃卿卿:见字如晤。此去太原,生死难料。然心中所念,唯卿安危。汴梁繁华,然根基已朽。辽若倾覆,金狼必窥中原。太原、真定、河间,皆非不可破之坚城。汴梁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一旦边城告急,危如累卵!金人凶残,远胜辽寇,破城必屠,妇孺难逃!务必早做绸缪,携亲远避,越远越好,越多越好!勿以我为念。云舟若不死于疆场,天涯海角,必寻卿归!切记!切记!”
字字句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赵清璃耳边!
三年前!
他竟然在三年前就预见了今日之祸!
甚至点明了太原、真定、河间这些如今正被战火蹂躏的要塞!
那“金狼必窥中原”、“破城必屠”的警告,此刻读来,字字泣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震撼与后怕瞬间攫住了她。
她攥紧信纸,清冷的眸子里翻涌起如此剧烈的波澜。
原来他并非莽撞赴死,他早已看清了这大厦将倾的危局,却依然选择逆流北上,只为……给她挣一条生路?
那句“勿以我为念”,此刻读来,竟是如此沉重而滚烫!
“郡主?”
青黛担忧地轻唤。
赵清璃猛地回神,迅速将信纸折好,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仿佛要将那人的嘱托与滚烫的心意一同烙进心里。
马车声哒哒,传向空旷的长夜,宵禁的汴梁城清冷如同一座鬼城。
晋王府内灯火通明,却掩不住惶惶之气。
箱笼散乱,仆役脚步匆匆,压抑的啜泣声在回廊间飘荡。
赵清璃一身素色劲装,外罩狐裘,立在正厅中央,脊背挺得笔直,清冷的眸子扫过满面愁容的晋王赵翊、紧攥帕子的王妃柳氏,以及几位柳家长辈。
“父王,母妃,外祖母,舅父舅母,”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厅内凝滞的空气。
“金兵前锋已至中牟,距汴梁不足百里。镖局的车马已在后门备妥,由最好的武师押送,最是稳妥。请即刻随她出城,取道水路,速回临安祖宅避祸。”
晋王赵翊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清璃,你……你不随我们一起走吗?汴梁危矣!”
他挣扎着想站起,被王妃胡氏死死按住。
赵清璃微微摇头,目光沉静如水。
“女儿不能走。孙家乃宰辅门庭,此刻更需有人坐镇。孙九思远在太原……女儿身为孙家妇,当与夫家共进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况且,汴梁尚有数十万百姓,朝廷尚未弃城,女儿岂能独自逃生?待局势稍定,或金兵退去,我们再行团聚。”
王妃柳氏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可要千万保重啊……”
“娘亲放心,”
赵清璃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你们平安离开,清璃方能心无挂碍。”
她目光转向一旁垂首肃立的宋婉儿,“婉儿姑娘,拜托了。”
宋婉儿用力点头,眼圈微红。
“郡主放心!云舟有过交代,我会安排最好的镖师护送王爷王妃和柳家诸位长辈周全!”
柳老夫人颤巍巍起身,浑浊的老眼深深看着外孙女,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好孩子……保重自己。”
她颤着手,从腕上褪下一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塞进赵清璃手中。
“带着它……佛祖保佑。”
赵清璃没有推辞,紧紧攥住那带着外祖母体温的玉镯,喉头微哽。
她后退一步,对着满堂至亲,深深一福。
“父王母妃,外祖母,舅父舅母,保重!清璃……拜别!”
府门外,寒风凛冽。
简单的行李搬上行李马车,亲人们挤挤挨挨的塞进一辆马车里。
把出城的腰牌给了阿父,帮他们放下车帘,目送告别。
三名镖师护骑在侧。
马蹄声碎。
逐渐消失在漆黑街巷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阑珊的晋王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宋婉儿。
“汴梁危险,你何时走?”
宋婉儿回她:“你何时走,我便何时走。”
什么意思?
宋婉儿没有解释的原因是:因为郡主是云舟哥哥的心上人,她要帮云舟把他的心上人带出去。
她们转身,裙裾带风,步入马车,马车驶向门外沉沉的夜色。
太原城,腊月廿九,除夕夜。
没有爆竹,没有欢歌,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城头守军冻僵的脸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煮食皮甲的怪异气味。
王禀拄着卷刃的长刀,站在残破的垛口后。
他身上的铁甲早已被血污和冰霜糊满,结了一层暗红色的冰壳。
昔日三万精锐,如今跟着童贯撤走2万多人,城中余留加新招募不足八千,几仗打下来,又多有死伤。
幸好,站前准备充足,城中存粮尚够。
但困坐愁城,总有一天会耗尽。
且百姓已开始吃糠咽麸。
金人改集中攻城为梯次轮番攻城,守城的将士们在一阵阵防御的部署中,逐渐消弭了最开始的士气。
除夕?
城中没有什么可欢庆的,不过是又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寒夜。
城下,金军营帐连绵如海,篝火映照着黑压压的人影和狰狞的攻城器械。
金军主帅完颜粘罕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将军,粘罕又在调动炮车了!”
一个满脸冻疮的校尉哑声禀报,声音里透着绝望。
王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金军阵地的动静,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满嘴的铁锈味。
他猛地回头,嘶声吼道:“林云舟!孙九思!”
两人正带着将士们在提桶上城。
林云舟脸角新添了一道隐隐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颧骨,更添几分悍厉。
孙九思官袍早已破烂,裹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羊皮袄,脸色青白,嘴唇干裂。
“你们这是干什么?”
“泼水!”林云舟的声音像破锣,“学曹操当年在渭水边对付马超的办法,泼水成冰”
“快点,趁今夜风大天寒!把城墙再浇厚一层!”
这是林云舟半月前提出的“冰甲”之策。
利用严冬酷寒,命士兵夜间从仅剩的几口深井和汾河冰面下取水,泼浇城墙外壁。
水遇寒风瞬间结冰,层层累积,形成光滑坚硬、难以攀附的冰壳。
此法不仅大大增加了金军云梯攻城的难度,冰层还能有效抵御火攻。
士兵们拖着冻僵的身体,用木桶、皮囊,甚至头盔,从冰冷的井中、河面取水,再摇摇晃晃地抬上城头,奋力泼向城墙外壁。
水泼出去,瞬间在刺骨寒风中凝结成冰,发出“滋滋”的声响,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孙九思也没闲着,带着几个略通文墨的士兵,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蘸着仅剩的一点锅底灰混合雪水,在残存的木板上书写安民告示。
林云舟拎着两个沉重的木桶,冰水溅湿了他的裤腿,瞬间结冰,步履维艰。
他喘着粗气,走到孙九思身边,看着他在木板上艰难地写下“坚守待援,朝廷大军不日即至”的字样。
“孙大人,这谎话……你自己信吗?”
孙九思笔尖一顿,墨汁在木板上晕开一小团。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林云舟,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不信,都得写!城可以破,人心不能散!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援兵会来,这城……就还能守!”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金军新一轮的炮石攻击开始了!
磨盘大的巨石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刚刚凝结的冰甲上!
冰屑四溅!
城墙剧烈震颤!
一个正在泼水的士兵被飞溅的冰块击中头部,哼都没哼一声就栽下城去!
“隐蔽——!”王禀的嘶吼淹没在炮石的轰鸣中。
林云舟猛地将孙九思扑倒在地,一块碎石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烟尘弥漫,冰水混合着血水在城头流淌,瞬间又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坨。
孙九思推开林云舟,抹去脸上的冰渣血沫,挣扎着爬起,捡起掉落的木板和笔,继续书写。
他的手在抖,字迹歪斜,却一笔一划,力透板背。
林云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城下无边无际的金军营火,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滚落在地的木桶,嘶吼着冲向取水处。
“来啊!金狗!看是你的石头硬,还是老子的冰城硬!泼水!继续给老子泼!”
寒风如刀,炮声如雷。
太原城头,残破的宋字旗下,大宋的守军,用铮铮铁骨,在这除夕之夜,书写着悲壮而绝望的坚守。
那光滑的冰甲,在月光与炮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而坚韧的寒光。
汴梁城,枢密院签押房。
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参知政事孙廷敬眉宇间的深重寒意。
他刚刚送走兵部尚书李纲,得到的回复让他心沉谷底。
“孙相,”
李纲离去前,面色凝重地低语。
“童贯那阉人……拥兵数万在真定,却以‘恐金军断我后路’为由,拒不发兵驰援太原!太原……已成死地矣!”
死地!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孙廷敬的心脏。
此刻,他的儿子孙九思,就在那座“死地”之中!
他枯坐良久,直到心腹悄无声息地进来,附耳低报。
“老爷,兵部职方司密报,金人……派了密使潜入汴梁,要与朝廷和谈。由康王殿下和少宰张邦昌主谈。”
和谈?在太原数万军民浴血死战、汴梁门户洞开之际,谈什么?割地?赔款?还是……卖国?!
孙大人的心腹又神神秘秘的补了一句。
“您知道,金人定的和谈密室在哪吗?”
孙廷敬猛地抬头。
是摇红轩——汴梁城最大的妓院酒楼。
孙廷敬眼中精光爆射!此等军国大事商谈怎么会选在那里?
难不成摇红轩是金人在汴梁城中早已布局经营的一个据点?
既如此,那个谈判的使者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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