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平等人陆续进了长沙郡太守张仲景的府上，三月的长沙城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可张仲景的府内却暖意融融，药香与酒气奇异地交织升腾。张仲景端坐主位，素色深衣纤尘不染，眉宇间凝着惯常的沉静。他刚自家乡宛城到长沙上任太守以来，第一次看到城中多名名流今夜齐聚于此，与其说是今日款待左慈，不如说是名流们仰慕这位名动天下的神医，渴望一窥那起死回生的“坐堂”之术。席间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一派融融暖意。
左慈则被张仲景安排坐在了他的身旁，二人如此亲近，显然其他人都知道他们的情谊非同一般。
厚重的门轴突然发出艰涩悠长的“吱呀”声，硬生生切断了堂内的喧嚣。一股凛冽寒风猛地灌入，烛火齐齐惊惶一跳，明灭不定，在宾客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风中，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来人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单薄的灰色旧道袍洗得发白，沾着几点泥泞和未化的雪沫。他面容枯槁，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幽扫过满堂衣冠，最终落在主位的张仲景身上。
“左慈？怎么有两个左慈？”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带着几分惊诧和不易察觉的轻蔑。众人皆疑惑，可是当众人回过头来看往张仲景身旁时，张仲景身旁的左慈居然变成了一棵盆栽在那屹立着。
堂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张仲景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丝审视。太医令王粲捏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头拧紧，低声对旁边的侍中道：“此等方士，专以幻术惑人，张公府邸这下有热闹看了。”他语带讥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近几席听清。立刻有人附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方士左慈，街头巷尾神神叨叨的传说不少，可在这等名人云集的雅集上，终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异类。
左慈恍若未闻，径直穿过席间。他脚步无声，那身破旧的道袍在满室锦绣间显得格外刺眼。他旁若无人地走向厅堂中央，那里正燃着一尊硕大的红泥火炉，炉火熊熊，映得他瘦削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仲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炉火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闻你精研岐黄，活人无数，慈愿献一‘药’，为公添兴。”
“药？”张仲景的声音沉静无波，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先生所指，是何方药？如何施为？”
左慈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并不作答。他枯瘦的手探入宽大的袖中，摸索片刻，竟缓缓掏出一物。
堂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那赫然是一截白骨！惨白，嶙峋，关节处还带着磨损的痕迹，在炉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死亡与朽败的冰冷气息。几个胆小的宾客已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
王粲的嗤笑再也压抑不住，带着酒意，尖利地响起：“呵！故弄玄虚！莫非张大人的酒宴上，竟成了汝等江湖术士表演枯骨戏法的台子不成？”他身旁几位也纷纷摇头，脸上写满了不耐与鄙夷。
左慈对周遭的议论置若罔闻。他目光专注，只盯着手中那截白骨。他缓步走向堂侧放置药具的木架，那里静静躺着一尊沉重敦实的石药臼和一根光滑的药杵。他拿起药臼，轻轻置于火炉旁光亮的地面上。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截白骨放入臼中。
药杵入手，冰冷坚硬。左慈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似吟似咒，低低回旋在突然变得异常寂静的厅堂里。随即，他高高举起了药杵。
咚！
一声闷响，沉重地砸在臼中的白骨上。那声音不响，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震得人魂魄不安。
咚！咚！咚！
左慈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药杵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击打在骨节之上。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细碎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惨白的骨屑随着敲打，一点点从臼口溅出，星星点点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触目惊心。浓重的、属于墓穴深处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在温暖的药香酒气中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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