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汉东大学的这条主干道上，此刻聚集了不下三百名学生，但除了那个躺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痛苦哀嚎的赵瑞，再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一丝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挺拔，孤傲，带着一种与这个和平校园格格不入的肃杀。
他只是走着，脚步不快，甚至有些散漫。
可那股无形的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气场却像一座移动的大山，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侯亮平和陈海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刚才冲上去，是出于同学的情谊，也是出于一个未来法律人对“程序正义”的本能维护。
可现在，他们看着那个被废掉一条腿的赵瑞，又看了看那扇如同被炮弹轰击过的法拉利车门，心里只剩下一种情绪。
荒谬。
一种极致的超现实的荒谬感。
这他妈……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世界吗？
一个学生，一个复学的学生，赤手空拳，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几百名师生的注视下，把京州赵家的公子打成了残废。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
这是疯了！
这是在用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去挑战一个他们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庞然大物！
“快！快叫救护车！”
“还有……报警！”
人群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颤抖着掏出了手机。
侯亮平一个激灵，也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陈海，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和焦急。
“猴子，这事儿闹大了！”陈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饰不住那份颤抖，“赵家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祁同伟他……”
“我知道！”侯亮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那张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他虽然爱耍小聪明，爱出风头，但他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赵家在汉东，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权势，金钱，和一张看不见却能笼罩一切的关系网。
祁同伟今天这一脚踩断的不仅仅是赵瑞的腿。
更是，踩在了赵家的脸上！
以赵家那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祁同伟的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而且，会死得很惨，很惨。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帮他！”陈海的脸上，闪过一丝属于军人子弟的血性和义气。
虽然，他和祁同伟，只认识了不到两天。
但刚才，祁同伟为了保护那个素不相识的母子，挺身而出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这是一个有血性，有担当的真汉子！
“帮？怎么帮？”侯亮平苦笑一声，脸上充满了无力感。
“我们拿什么去帮？”
“我们只是两个还没毕业的穷学生。”
“在赵家那种庞然大物面前，我们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他的话很残酷，却也是血淋淋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来的不是跑车。
而是三辆通体漆黑，挂着普通民用牌照，但车型却是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特种防弹版的奥迪A8。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那辆骚红色的法拉利旁边。
车门打开。
从车上，走下来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魁梧，气息冰冷得像是一块块花岗岩的男人。
他们一下车，就迅速散开，将整个现场，都给围了起来。
那股子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铁血气息。
让周围那些，还在围观的学生，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手工定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起来像个成功企业家的中年男人。
正是马汉东。
他走到那个还躺在地上哀嚎的赵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冰冷的漠然。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辆骚红色的法拉利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扇被祁同伟一拳打出蛛网裂纹的车门上。
他伸出手，在那凹陷的拳印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敬畏和崇拜的狂热表情。
“强哥的拳果然是越来越重了。”
他喃喃自语。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一脸懵逼的学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人敢回答。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傻了。
马汉东笑了笑，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市局的刘局吗？”
“我是马汉东。”
“对，对，是我。”
“汉东大学这边，出了点小小的交通事故，对，就是擦碰了一下。”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不懂事的孩子开车快了点，我已经替他家长教训过他了。”
“嗯，对，已经私了了。”
“警察同志，就不用辛苦跑一趟了。”
“好，好，改天，我请刘局喝茶。”
挂断电话，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是第一人民医院的王院长吗？”
“我马汉东。”
“我这儿，有个朋友的儿子不小心摔断了腿，你派一辆最好的救护车和最好的骨科专家过来一趟。”
“记住，要快。”
打完两个电话，他才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了侯亮平和陈海的面前。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和善笑容。
“两位同学，是强哥的朋友吧？”
“强……强哥？”侯亮平和陈海都愣住了。
“对。”马汉东点了点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尊敬。“就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位。”
“我叫马汉东，是强哥手底下跑腿办事的。”
他递上了一张纯金打造的名片。
“以后，在汉东，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就说是强哥的朋友就行。”
侯亮平和陈海机械地接过了那张沉甸甸的名片。
他们的脑子里，已经彻底当机了。
市局的刘局？
第一人民医院的王院长？
一个电话就能让这两个在汉东市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言听计从？
而这个看起来能量通天的大佬竟然只是祁同伟手底下一个“跑腿办事”的？
那……那祁同伟，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就在他们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马汉东又做了一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走到那辆骚红色的法拉利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支票簿。
“唰唰唰”地，写下了一串他们这辈子都数不清的零。
然后，他撕下支票，塞进了那个已经疼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赵瑞的口袋里。
“这辆车，不错。”
“我替我们强哥，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买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就买了？
那可是法拉利488！
是落地超过四百万的顶级跑车！
在他们这些普通学生眼里，是奋斗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现在，在人家眼里，就跟在菜市场买一棵大白菜一样随意？
所有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都被无情地碾碎了。
他们看着那个正指挥着手下把赵瑞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上救护车的中年男人。
又想起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他们终于有了一丝模糊的明悟。
他们和祁同伟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活在阳光下的秩序里。
而祁同伟他活在另一个他们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里。
他就是秩序！
侯亮平看着手里的那张纯金的名片，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女生宿舍楼。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想法。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搞错了。
不是祁同伟疯了。
而是这个世界疯了。
而祁同伟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跟这个疯狂的世界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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