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空气仿佛被祁同伟那句话抽成了真空。
那支被他握在手中的红色记号笔,笔尖还停留在“临电集团”四个字上,一滴殷红的墨水,顺着笔尖缓缓滴落,在白板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死寂。
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与一丝被强光刺痛后短暂失明的死寂。
李响感觉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那不是幻觉,而是因为血液在瞬间疯狂涌上大脑,压迫耳道神经产生的生理反应。
他干了三十年刑警,亲手送进监狱的悍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见过最穷凶极恶的歹徒,也审过心理素质最变态的罪犯。
可他从未像今天这样。
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几乎要站立不稳。
临电集团。
汉东省京州纺织印染厂。
这两个尘封在记忆深处,被厚厚的案卷和时光掩埋的名字,像两道被诅咒的符咒,在此刻被悍然揭开。
那背后隐藏的,是上个世纪末,那场席卷全国的国企改制浪潮中,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交易和资本原罪。
他们当年不是没想过。
可那条线太深,太粗,太敏感了。
每一次,当调查的触角刚刚要触碰到那片禁区时,总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喙的方式,将他们的方向轻轻拨开。
一次,是省里下达的“维稳”指示。
两次,是市局领导“集中精力侦破主要线索”的命令。
三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提那四个字了。
那成了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禁区。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这个空降下来的、嘴上没毛的副支队长,竟然用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一脚踹开了那扇他们连靠近都不敢的禁忌之门。
他疯了吗?
“不可能!”
李响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异常沙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狼。
“这条线我们当年跟过!
根本走不通!
所有的原始档案、改制文件,全都在一场‘意外’的火灾里烧得干干净净!
连纸灰都没剩下!”
“所有当年的经手人,不是调离,就是退休,还有两个……出了车祸。”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
侯亮平和陈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虽然是新警,但也从老前辈的口中,零星听说过那场国企改制浪潮中的血雨腥风。
那是另一个维度的战争,战场上没有硝烟,但倒下的人,却再也站不起来。
祁同伟没有理会李响的咆哮。
他只是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李大队。”
他的声音很平静,那份平静,与李响的失控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带来一种更加恐怖的压迫感。
“火灾烧不掉所有东西。”
“车祸也撞不死所有的人。”
“总会有人,活下来。”
“总会有些东西,被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着,重见天日。”
祁同伟放下茶杯,抬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李响。
“你之所以觉得走不通,是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你们想查的是‘案子’,想找的是‘证据’。”
“所以,当你们发现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时,你们就觉得,这条路,死了。”
“而我,”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查的不是案子。”
“我查的是人。”
“是那些,在那场肮脏的盛宴里,分到了蛋糕,却又因为分得太少,而心怀怨恨的人。”
“是那些,掌握着足以掀翻桌子的秘密,却又因为胆小懦弱,而只能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苟延残喘的人。”
“是那些,被时代抛弃,被资本碾碎,被遗忘在历史的垃圾堆里,却对那段过去,耿耿于怀的人。”
祁同伟站起身,踱步到李响的面前。
他的身高比李响要高出半个头,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
“我要找的,就是这些,活着的‘幽灵’。”
“我要把他们从坟墓里一个个重新挖出来。”
“让他们开口说话。”
李响呆呆地看着他。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台超级计算机,强行灌入了一套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操作系统。
他那套用了三十年的,依靠现场、物证、口供的传统刑侦逻辑,在祁同伟这套直指人心、剥茧抽丝的“诛心”逻辑面前,显得那么的笨拙,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之间的差距,不在于年龄,不在于经验,甚至不在于那看不见的背景。
而在于,维度。
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上思考问题。
“那……那我们,该从哪里开始?”
李响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这个年轻人征服了。
侯亮平和陈海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他们知道,这支队伍最坚硬、也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被祁哥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拿下了。
“很好。”
祁同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块巨大的分析板前,从上面,取下了一张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老旧工装,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有些猥琐和木讷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叫王大栓。”
祁同伟将照片拍在了桌子上。
“原京州纺织印染厂,档案室,管理员。”
“根据卷宗记载,当年那场‘意外’的火灾,他因为回家给老婆过生日,请了半天假,侥幸躲过了一劫。”
“火灾之后,他因为‘工作失职’,被第一个开除。”
“从此下落不明。”
李响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着。
这张脸,他有印象。
当年,他们也曾把这个人列为重点嫌疑人之一,但查了几个月,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
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你想找他?”李响问道。
“不。”祁同伟摇了摇头。
他拿起红色的记号笔,在那张巨大的京州市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圈里的地方,是京州市最破败、最混乱的城中村之一,鸽子笼。
“我要你们去找他的女儿。”
“王小蒙。”
“根据我们最新的户籍系统显示,她今年二十五岁,没有正当职业,常年混迹于鸽子笼的各个地下赌场和棋牌室。”
“而且,她欠了一大笔高利贷。”
祁同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李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个嗜赌如命,又被高利贷逼到走投无路的女人。”
“你们说,为了钱,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李响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就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
王大栓,作为当年的档案管理员,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场火灾他绝对不可能只是“侥幸”逃脱!
他一定是在火灾之前,就带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就是他这十几年来,安身立命的本钱!
也是他敢于人间蒸发的底气!
现在他女儿欠了巨额赌债。
这个被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成了他女儿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攻心为上!
李响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妖孽。
“我现在就带人去!”
李响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祁同伟叫住了他。
“谁说,要你们去了?”
李响愣住了。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了侯亮平和陈海的身上。
“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两个。”
“什么?!”李响再次惊呼出声,“让他们两个去?
祁支队,那可是鸽子笼!
京州最乱的地方!
里面什么人都有!
就他们两个新兵蛋子……”
“李大队。”祁同伟打断了他,“我的兵没有新兵蛋子。”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需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而鸽子笼,就是他们最好的训练场。”
他看着侯亮平和陈海那两张,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
“我给你们,二十四小时。”
“我不要你们去抓人,也不要你们去审讯。”
“我只要你们像两只真正的猎犬一样,给我死死地盯住那个叫王小蒙的女人。”
“我要知道她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吃了几个包子。”
“我要一份关于她所有行动轨迹的最详细的报告。”
“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
侯亮平和陈海挺直了胸膛,异口同声地吼道。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荣光。
他们知道,这是祁哥给他们的第一个真正的考验。
就在这时。
祁同伟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他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支队长赵东来,那有些疲惫和无奈的声音。
“小祁啊……”
“上面,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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