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第一个承受不住,她的共情能力,让她几乎与这条河融为一体,发出无声的悲鸣。
高士奇则依靠着“拾荒者之心”,那份属于机械的冰冷,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如同在宇宙风暴中,死死抓住船舵的舵手。
然而,表现得最出人意料的,是涟漪。
她没有被吞噬。
她那颗小小的、却经历过神只考验的内心,在这片悲伤的海洋中,像一块坚韧的礁石。
她没有去对抗,也没有去理解。
她只是,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在这片海洋中,“品尝”着不同的“味道”。
她品尝到了“怀念”的苦涩,品尝到了“遗憾”的酸楚,也品尝到了“放手”的……那份淡淡的释然。
就在她的意识,触碰到一种极其古老的,源于宇宙诞生之初,因“从混沌变为有序”而产生的,最原初的“失落感”时,
异变发生了。
那条奔流不息的悲伤星河,突然,在他们意识所触及的地方,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一个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的漩涡,悄然成形。
一股充满了“饥饿”与“空虚”的意志,从漩涡的深处,被惊醒了。
“不好!”高士奇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试图切断链接,但已经太迟了。
那个漩涡,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从星河中,探出了一条由纯粹的“遗忘”所构成的触手,顺着他们的意识链接,狠狠地刺入了现实世界!
三角洲的上空,天空被撕开了一道无声的裂口。
那不是物理上的裂痕,而是一种……概念上的“缺口”。
仿佛一张画,被凭空抹去了一块。
一只怪物,从那道缺口中,缓缓地挤了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看上去像一团由不断变幻的,灰色的雾气构成的巨大水蛭。
它所到之处,色彩、声音、乃至空间本身,都在被“稀释”。
一块被它雾气笼罩的岩石,其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正在被人遗忘;
一棵古树,其枝叶的纹理开始消失,变成了一个粗糙的、缺乏细节的剪影。
【……叙事寄生体,‘遗忘之蛭’。】
托尼的声音在高士奇脑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以‘记忆’和‘历史’为食。被它吞噬的东西,不会被摧毁,而是会被……从‘存在’的记录中,彻底抹除。小心!这玩意儿不是物理攻击,是‘信息删除’!】
那只“遗忘之蛭”似乎对高士奇他们这三个“高热量”的意识体不感兴趣。
它那无形的感知,扫过整个部落,最终,锁定在了一个目标身上。
磐石。
那头曾经的暴君,如今的守护者。
它正带领着族人,在河边加固堤坝。
它的身上,凝聚着这个部落从野蛮走向秩序的,最深刻的历史印记。
“遗忘之蛭”动了。
它如同幽灵般,飘向了磐石。
“磐石!快躲开!”高士奇从精神链接中挣脱出来,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但磐石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攻击。
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用它那巨大的、足以撞碎岩石的身躯,狠狠地撞向了那团灰雾。
它的身体,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灰雾。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磐石困惑地停了下来,它甩了甩头,似乎在奇怪,自己为何会对一团雾气发起攻击。
然而,周围的族人,却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它们看着磐石,眼神中,充满了陌生与警惕。
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闯入领地的,体型巨大的陌生野兽。
磐石身上那道象征着它过去暴君身份、后来又成为它荣誉象征的巨大伤疤,正在缓慢地、一点点地,变淡、消失。
它与涟漪对峙、被高士奇驯服、带领族人建造家园……
所有关于它的“故事”,正在从所有目击者的记忆中,被迅速地、干净地,抽离出去!
“不……”安娜看着这一幕,绝望地捂住了嘴。
磐石,正在被“遗忘”。
它没有死,但比死亡更残酷。
它正在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空白的存在。
“遗忘之蛭”在吞噬了磐石的“历史”后,似乎满足地蠕动了一下。
它的体型,稍微增大了一些,雾气也更浓郁了。
然后,它转过头,将目标锁定在了,部落的圣地——那块记录着它们全部史诗的,【第一圣卷】之上。
那里,有着这个文明最“美味”的、核心的记忆。
“阻止它!”高士奇目眦欲裂。
如果【第一圣卷】被吞噬,这个刚刚诞生的文明,将会瞬间,退回到蒙昧的原点!
他拔腿狂奔,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拦。
但“拾荒者之心”立刻给出了警告:
【物理接触无效!你的身体会穿过它,但你的‘存在信息’会被它啃食!你会开始忘记你是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涟漪,从那场可怕的精神链接中恢复了过来。
她看着正在被同伴遗忘的磐石,看着那只正飘向它们信仰核心的怪物,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被恐惧占据,反而,燃烧起了“祭司”的神圣怒火!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战意的鸣叫,没有后退,反而主动,冲向了那块【第一圣...卷】!
她没有试图搬走它。
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抓起了那支一直被她们当做圣物供奉的、“灵感之笔”,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笔尖狠狠地,刺向了那块兽皮!
嗡——!
那支一直黯淡无光的笔,在接触到【第一圣卷】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涟漪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疯狂。
既然这怪物以“静态”的历史为食,那她就给它一场“活”的,正在发生的,永不停歇的史诗!
她要用这支笔,在这场戏剧中,为自己,为她的文明,写下一个全新的、反击的“剧本”!
那只“遗忘之蛭”似乎感受到了【第一圣卷】上爆发出的、那股更诱人的“故事”的气息,它加速向涟漪飘去。
而涟漪,则在那块巨大的兽皮上,奋笔疾书。
她画下的,不再是过去的历史,而是……“现在”!
她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勇敢的、水獭般的生物,正手持一支发光的笔,对抗一只巨大的、由雾气构成的怪物!
她将自己,将这场战斗,实时地,写入了她们的神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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