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峡的惨烈,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每位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残破的黑船,载着寥寥数人,在付出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后,终于驶离了那吞噬生命的险隘。江水在前方变得平缓,两岸地势渐阔,出现了零星的农田与村落,昭示着他们已逐渐远离江南腹地,接近北靖王势力影响的边缘。
然而,船上并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死寂般的沉重与挥之不去的血腥。甲板被反复冲刷,仍残留着暗红的污渍,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玄甲骑士仅存七人,人人带伤,沉默地处理着伤口,眼神麻木中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东厂太监缩在角落,面如土色,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沈墨半跪在船舱旁,林清音依旧昏迷不醒,躺在他临时铺就的软垫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她强行催谷音攻,内力反噬,心神受创极重。沈墨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将一丝丝温和而充满生机的惊蛰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持续不断地渡入她枯竭的经脉,护住她脆弱的心脉与识海。
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左臂的箭伤虽已草草包扎,但失血与内力过度消耗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然而,他眼神中的冰冷与坚定,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看着林清音毫无血色的容颜,那股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船只沿着江水又航行了两日,期间虽有小股不明身份的哨探在远处窥视,但并未再遭遇大规模的袭击。似乎幽冥殿与五仙教的力量,在江南更为猖獗,到了这北地边缘,也有所收敛,或是改变了策略。
这日黄昏,一座雄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墙高厚,以巨大的青黑色条石砌成,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刀剑劈砍的斑驳。城头旌旗招展,旗帜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色巨鹰,鹰目锐利,俯瞰着苍茫大地,正是北靖王朱擎的王旗。城郭规模远不及金陵繁华,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与边塞特有的粗犷坚硬。
“到了,镇北关。”燕青站在船头,望着那座雄城,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色。他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草草缠绕的绷带上渗着暗红的血,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船只缓缓靠向专供军用的码头。码头上守卫森严,兵甲鲜明的北靖军士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艘伤痕累累、来历不明的黑船。燕青亮出令牌,与守将低声交涉了几句,那守将审视的目光在沈墨以及他怀中昏迷的林清音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挥手放行。
一行人下了船,踏上坚实冰冷的土地。边关的风带着塞外的沙尘与寒意,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与江南的温软水乡相比,此地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燕青安排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安置林清音,对沈墨道:“沈公子,王府就在城内。末将需先行一步,向王爷禀报。会有人带你们去驿馆安顿,王爷稍后应会召见。”他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与之前江上并肩死战时的情形已有所不同。
沈墨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扶着林清音坐上马车,自己则骑马护卫在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座陌生的边城。街道宽阔,行人大多步履匆匆,面带风霜,商贩的吆喝声也带着北地特有的豪迈。一切都看似正常,但他敏锐的灵觉却能感受到,自踏入这座城池起,便有数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从不同的方向锁定着他们。
驿馆位于城内相对僻静的一角,虽不奢华,倒也干净整洁。沈墨将林清音小心安置在床榻上,继续为她渡入内力疗伤。她的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夜幕降临,边城陷入了另一种寂静,唯有巡夜士卒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声,更添几分肃穆。
房门被轻轻敲响。沈墨收敛内力,沉声道:“何人?”
“奴婢奉王爷之命,前来为贵客诊治。”门外传来一个柔和恭敬的女声。
沈墨眉头微蹙,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淡青色宫装、年约三旬的温婉女子,她身后跟着两名捧着药箱的小婢。女子敛衽一礼:“奴婢姓苏,略通岐黄之术,王爷特命奴婢前来为林姑娘请脉。”
沈墨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位苏医女,见她气息平和,眼神清澈,不似有武功在身,这才侧身让开:“有劳。”
苏医女步入房中,仔细为林清音诊脉,又查看了她的眼睑、舌苔,秀眉微蹙。“林姑娘心神损耗过度,内力反噬,伤了根基。需以温和药物慢慢调理,辅以金针渡穴,疏通郁结之气,非一日之功可愈。”她声音轻柔,诊断却极为精准。
“需要何种药材?”沈墨问道。
苏医女报了几味药材的名字,皆是些益气补神、安魂定魄的珍稀之物。“其中‘定魂草’与‘血玉灵芝’尤为难得,王府库中或有储备,奴婢需回禀王爷方可取用。”
沈墨点头:“多谢。”
苏医女开了张方子,留下一些应急的丸药,便带着婢女告辞离去,言行举止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然而,就在苏医女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沈墨正欲继续为林清音运功,窗外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落叶触地般的异响!
不是风声!
沈墨眼神一凛,瞬间吹灭油灯,身形如鬼魅般隐入墙角阴影之中,屏息凝神。
片刻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屋檐滑下,倒挂在窗外,指尖寒光一闪,竟是用一种特制的薄刃,悄无声息地开始切割窗栓!
此人气息隐匿极佳,若非沈墨灵觉过人,几乎难以察觉!其目标,显然是房中昏迷的林清音,或者说,是她身边那卷山河社稷图!
就在那黑影即将切开窗栓,潜入房内的刹那——
沈墨动了!
他没有破窗而出,而是身形一晃,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门边,轻轻拉开房门,如同一缕青烟般掠至院中,正好拦在了那刚从窗外跃下、尚未站稳的黑影面前!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沈墨竟已悄无声息地到了身后,骇然一惊,反应却是极快,反手一刀便抹向沈墨咽喉!刀法狠辣刁钻,竟是军中斥候惯用的搏杀之术!
沈墨早有防备,惊蛰指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之上!指风凌厉,虽未用全力,却也足以让那人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短刀“哐当”落地!
那黑影闷哼一声,借势向后急退,身形如同狸猫,便要再次融入黑暗。
“留下吧!”沈墨低喝,脚下步伐如影随形,左手如电探出,五指成爪,直抓对方肩胛骨!他意在生擒,问出来历。
然而,那黑影竟是不管不顾,拼着硬受沈墨一爪,也要逃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肩骨已然碎裂,那人却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再次加速,眼看就要翻过院墙!
沈墨眼神一冷,正欲施展身法追击——
突然,他心有所感,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向驿馆角落的一处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普通北靖军士卒服饰、面容平凡无奇、丢入人海绝不会被看第二眼的年轻男子。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手中把玩着一枚制式普通的北靖军腰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墨,以及那个刚刚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中的受伤黑影。
“沈公子,好身手。”那年轻士卒开口,声音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与深不可测,“不过,追就不必了。有些虫子,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沈墨瞳孔微缩,心中警兆顿生。
这北靖王的地盘,果然龙潭虎穴,才刚刚踏入,暗流便已汹涌至此。
而这突然出现的、看似普通的年轻士卒,又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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