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醒的滚烫感,如烙铁般瞬间贯穿了迈克的脊髓。
他闷哼一声,反手摸向后背,指尖触及一片滚烫的湿滑。
不是汗,是血。
旧伤处的血液仿佛挣脱了身体的束缚,正执拗地向外渗透,将他陈旧的作战服染得更深。
在这片死寂的火山灰平原上,每一粒尘埃都曾是烈焰的余烬。
迈克停下脚步,凝视着脚下被自己踩出的深深印痕。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混杂着剧痛,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战术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涌出,他将手掌翻转向下。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珠并未滴落、散开,而是在离地半寸处悬停,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
紧接着,地上的火山灰仿佛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朝血珠吸附而去,瞬间将其包裹成一颗颗暗红色的、布满粗糙纹理的颗粒。
这些颗粒在空中微微震颤,最终竟凝聚成一枚枚微缩到极致的脚印形状,然后才簌簌落下,归于沉寂。
原来如此……迈克惨然一笑,终于明白了自己被称为“碎颅钢躯”的天赋,其真正的奥秘所在。
那并非纯粹的物理防御,而是每一次劈砍、每一次穿刺、每一次骨折的剧痛,都被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诅咒的方式铭记,封存于血液和体液的最深处。
而当他行走于这片广袤大地上时,这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液体,便会通过与大地的接触,将那些过往的战斗轨迹、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如烙印般刻印在现实之中。
此前众人所见的、那条在荒原上凭空出现的“路”,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能量模仿。
那是他过往数千场战斗中,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濒死的痛觉回响,在此刻,被这片沉寂的大地接收,又通过某种未知的共鸣,传递给了千千万万个灵魂,让他们共同承接这份沉重到足以压垮精神的遗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移动要塞“烛照”内部,艾琳正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上的晶核样本分析图,脸色煞白。
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两个异常峰值让她心跳骤停——高浓度武装色微粒,以及……飘飘果实残留的亚空间波动!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体系,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共存于一枚小小的地脉晶核之中。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情报碎片在瞬间完成重组与逆向推演。
迈克的能力、火山灰平原的异变、以及从帝国各地传来的民众集体出现幻痛的报告……一条清晰的逻辑链豁然贯通。
“步痕印记……”艾琳失声喃喃。
迈克每一次使用能力,每一次受伤流血,都会在环境中留下这种混合了他生命信息与战斗意志的“印记”。
这些印记平日里沉寂无声,如同旧痂。
但现在,某种更为宏大的力量——或许是这颗星球的求生意志,又或许是千万人汇聚而成的群体潜意识——正在激活它们,将这份记忆反哺给每一个能够接收到共鸣的人。
“糟了!”她猛地扑向通讯台,双手在加密信道上化作一片残影,一条最高优先级的警告讯息被瞬间发出:“警告所有单位!不要再试图清除地面上的异常脚印!重复,不要清除!那不是诅咒,也不是污染——那是迈克……在替我们所有人记着疼!”
然而,她的警告终究是迟了一步。
帝都,戒备森严的皇城之内,朝廷早已将这遍布全国的异象视为动摇国本的妖术。
一道强硬的政令下达,被尘封多年的“镇脉大阵”被强行启动。
七根由记忆金属和地心黑曜石打造的巨大封印柱,被分别埋设在帝国版图上的七大龙脉要道,宣称要以雷霆之势,彻底斩断这诡异的地脉共鸣。
当夜,异变陡生。
七根冰冷、巨大的柱子底部,毫无征兆地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金属柱身向上攀爬。
值夜的士兵惊恐地报告,他们听见柱子内部传来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正在其中行走。
恐慌持续了整整七天。
第七日凌晨,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七根封印柱在同一时刻,于万众瞩目之下,轰然爆裂!
无数碎片以恐怖的速度向四面八方飞溅,但它们的落点却并非杂乱无章。
当帝国测绘院将所有碎片坠落点连接起来后,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在地图上——那竟是一条笔直的、贯穿了整个帝国南北的虚拟通路!
这份来自大地的咆哮,并未就此停歇。
极北之地,冻港的废墟高原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瓦砾中缓缓站起。
他双目无神,已经数年未曾开口,也未曾主动移动过一步。
但此刻,他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主动地,迈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步。
“咔嚓——”他赤裸的脚掌落下,脚下的万年冰层应声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
紧接着,一股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温泉水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热气蒸腾。
而在那浑浊的水中,赫然漂浮着无数细如尘埃、闪烁着微光的晶核。
遥远的南方,一所聋哑学校内,寂静的课堂瞬间被打破。
所有的学生,无论年龄大小,都在同一秒丢下了手中的课本,如同被神明附体,集体抓起粉笔,在教室的每一面墙壁、每一寸地面上,疯狂地涂画着同一幅令人震撼的场景:一个背负着狰狞伤痕的男人,正赤足走在无尽的荒原上。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漫山遍野、数之不尽的赤脚人群,他们沉默而坚定,仿佛一支奔赴宿命的军队。
恐慌的烈火,终于烧到了帝国的秩序之基。
海军本部发布紧急指令,全面封锁帝国边境,禁止任何形式、任何理由的长途移动。
然而,命令下达的数小时内,南部边境的哨塔便接二连三地失联。
当调查队冒死抵达现场时,看到的是一幅足以让最坚定的战士精神崩溃的画面。
哨塔内所有守军,全员脱去了厚重的军靴和袜子,整齐地排成一列纵队,面朝南方那片一望无际的荒野,脚尖笔直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如同被石化的雕塑,一动不动。
翻开他们的执勤日记,最后一页上,用颤抖的笔迹写着完全相同的句子:“我们不动,路也会来找我们。”
调查队调取了监控画面的最后一帧。
画面中,哨塔外的沙地上,正有一串不属于任何在编人员的脚印,在无人的情况下,从干燥的地底缓缓浮现、成型,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哨塔延伸而来。
火山灰平原的尽头,是一片早已干涸亿万年的古老河床。
迈克走入其中,龟裂的泥土仿佛都在呻吟。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了被铅云笼罩的天空。
“嗬——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
迈克双膝跪地,将一对铁拳狠狠砸入身下干涸的泥土之中。
刹那间,他全身的血管如虬龙般根根暴起,皮肤之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流。
殷红的鲜血不再局限于背后的伤口,而是从他的眼、耳、口、鼻七窍之中同时溢出!
然而,这些代表着生命本源的血液,却没有一滴下坠。
它们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与被震起的漫天尘土混合、交融,化作亿万条纤细却坚韧的赤红丝线。
这些丝线以迈克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延伸、交织,在短短数息之内,竟织成了一张巨大无朋、覆盖了方圆百里的网状路径图!
“警报!警报!生命信号读数……突破临界值!不,这不可能!”远在“烛照”要塞的艾琳,看着仪器上瞬间爆表、甚至烧毁了数个传感器的疯狂读数,发出了绝望的尖叫:“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他在用自己的命,去重写这片大地的记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世界各地,从繁华的都市到偏远的乡村,成千上万个正在承受着幻痛的人,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秒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神情肃穆,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双手,深深插入脚下的土壤之中。
他们的口中,用不同的语言,喃喃自语着同样一句话。
“我……接住了。”
干涸的河床之上,以迈克为核心的巨大赤红丝网仍在不断扩张,其上光华流转,如同一张活着的、拥有自己心跳的巨大神经网络,每一次脉动,都让整片大地随之轻微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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