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
光与声浪涌入书房，像迟来的潮水。
门外，整个宴会厅的视线，瞬间被这突兀的动静吸引，凝固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罩向门口那个孑然而立的身影。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个搅动风云的江南女人，这么快就从郑国强的书房里出来了。
而郑国强，还坐在里面，没有送客。
这意味着什么？
谈崩了。
而且是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谈崩了。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交织在一起，幸灾乐祸，冷漠，好奇，鄙夷……各种情绪在空气中发酵，让这片金碧辉煌的空间，变得像一个斗兽场。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头被雄狮驱逐出领地的“过江龙”，会是怎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然而，闻人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沮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紧张都没有。
她就那么平静地，从容地，将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在身后轻轻带上。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书房内那个老人的世界，也隔绝了所有人的窥探。
她无视了那些几乎要将她射穿的视线，径直穿过人群。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像一个节拍器，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她没有回主宴会厅，而是走向了通往侧面花园的玻璃门。
她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推开门，喧嚣和浮华被瞬间关在身后。
夜风带着花园里花草的清香，迎面吹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
花园里灯光幽暗，只在一些关键的路径和景观处，设置了地灯，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
这里很安静。
与宴会厅里的纸醉金迷，恍如两个世界。
闻人语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随意地走着，高跟鞋踩在石头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一处假山的回廊拐角，她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露台，一个男人正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手机。
正是之前在角落里，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林谦。
他似乎也受不了里面的喧闹，独自一人在这里躲清静。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温润的侧脸，也映亮了屏幕上一串串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英文科技新闻。
闻人语的脚步很轻，但林谦还是察觉到了。
他抬起头，看到是闻人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他站直身体，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准备转身离开，把这片清静让给这位刚刚掀起风暴的女士。
“林先生似乎对大洋彼岸的新东西，比对宴会厅里的老故事更感兴趣。”
闻人语却主动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谦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闻人语，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手机屏幕，随即坦然一笑。
“没办法，家里的老头子们总觉得那些东西是奇技淫巧，我只能躲出来偷偷看。”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自嘲，却也巧妙地点明了自己的处境。
闻人语走了过去，与他并肩靠在栏杆上，目光望向远处黑暗的夜空。
她没有提郑国强，没有提赵瑞，更没有提任何关于佳美超市和商业联盟的事情。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闲聊的口吻，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话题。
“我最近总在想一个场景。”
“如果有一天，我们买东西，不再需要去商店了，会怎么样？”
林谦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她的思路。
闻人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仿佛在描述一个她亲眼见过的未来。
“未来的商店，可能没有墙壁，没有货架，甚至不需要一个售货员。”
“它就在一根根我们看不见的线里。”
“你想买一本书，或者一斤新鲜的鸡蛋，你不需要出门，不需要开车，甚至不需要走路。”
“你只需要在家里，对着一台叫‘电脑’的机器，轻轻点几下。”
“然后，你要做的，就是等着，会有人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你的家门口。”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
不。
更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进了林谦的脑海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为林家新生代的领军人物，他一直在关注着大洋彼岸那些关于“互联网”的最新动态，也隐约觉得这东西未来会改变世界。
可他的所有思考，都还停留在信息传递，停留在技术层面。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东西，可以用来“卖鸡蛋”！
这太……匪夷所思了！
可偏偏，从闻人语嘴里说出来，这个场景又是那么的具体，那么的真实，仿佛明天就能实现一样！
林谦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脸上那种属于世家子弟的，温润而客气的面具，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极度兴奋的震撼。
他猛地转过头，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像在看一个同类，一个怪物，一个来自未来的先知一样，死死地盯着闻人语。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总，你说的这些……”
“你说的这种……不需要商店的买卖方式，有理论依据吗？”
他眼中的客气和疏离，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强烈渴望，是发现新大陆的无尽好奇。
在这一刻，他觉得整个宴会厅里，那些所谓的商界大佬，那些所谓的旧勋贵，都变得陈旧而腐朽。
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和他一样，看到了未来的冰山一角。
不，她看到的，甚至比他更远，更清晰。
就在花园的僻静处，两个来自不同阵营，却拥有同样未来视野的年轻人，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仿佛找到了世界上唯一的同类。
而在不远处，通往宴会厅的露台阴影里。
赵瑞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因为嫉妒和怨毒而扭曲变形。
他手中的高脚杯，被他生生捏出了裂纹。
他看着花园里相谈甚欢的两人，那画面比刚才闻人语对他的当众羞辱，还要刺眼一百倍。
一个他看不起的“卖菜的”。
一个他一直想要巴结，却始终对他爱答不理的林家麒麟儿。
这两个人，怎么会站在一起？
他们凭什么，能聊得那么开心？
一股无法遏制的邪火，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狂地窜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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