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城已在身后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灰影,北上的路途愈发荒凉。官道两旁,废弃的田舍渐多,焦黑的梁木和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兵燹的残酷。偶有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南行,与这支逆流而上的队伍擦肩而过时,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惊愕、怜悯,以及更深的不解。唱着歌去送死?怕是真疯了。
连日的行军,即便有《小苹果》那魔性的旋律强行提着一口气,疲惫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这支杂牌军本就稀薄的精气神。伤兵的伤口在颠簸中恶化,老弱的步伐越来越踉跄,就连囚徒营那股被激发出的凶悍之气,也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行进中渐渐磨去了棱角,只剩下麻木的坚持。歌声渐渐稀落,往往需要赵虎或者囚徒营的刀疤脸带头吼上几嗓子,才能勉强续上,却也不复最初的“群魔乱舞”之势。
李文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清楚,光靠“神曲”的刺激,终究是外力。队伍需要一个更实际的目标,一股能真正凝聚人心的力量。而百晓生带来的一个消息,恰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傍晚扎营时,百晓生匆匆来到李文渊的简易营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侯爷,有霍将军的消息了。”
李文渊精神一振:“说。”
“根据几股溃兵提供的线索交叉印证,霍将军当日断后重伤,并未被俘,而是被其亲卫拼死救出,突围后一路向西,进入了落鹰涧一带的山区。北漠联军似乎对那片山区有所忌惮,并未全力追剿,只是派了小股部队封锁了出山的主要通道。”百晓生语速很快,“目前基本可以确定,霍将军及其残部,就在落鹰涧深处某个地方固守待援。”
落鹰涧?李文渊目光投向摊开的地图,那是一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的山区,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大约还有五六日的路程。这消息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霍云还活着,而且就在前方!
“消息可靠吗?”李文渊沉声问。
“八成把握。”百晓生推了推眼镜,“我们的人接触到了两个从落鹰涧方向逃出来的霍云亲卫,伤势很重,只断断续续说了些情况就……但信息指向一致。另外,北漠军在那边的调动也佐证了这一点,他们主力依旧东进,但对落鹰涧方向的封锁并未放松。”
“好!”李文渊手指重重地点在落鹰涧的位置,“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加快行军速度,目标——落鹰涧,接应霍云将军!”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只是先透露给了赵虎等核心成员。但“霍云将军可能还活着,就在前方”的风声,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营地中悄然流传开来。
霍云,镇北军魂!对于这些北境残兵而言,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灭的信仰和希望。尽管他败了,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意味着那面旗帜还未彻底倒下。
这个消息带来的提振效果,远比《小苹果》更直接、更深刻。伤兵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老弱们互相搀扶的臂膀似乎多了几分力气,连囚徒营那些桀骜之辈,在听到“霍阎王”(军中私下对霍云的称呼)的名号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毕竟,霍云的勇武和带兵之严,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记忆。
队伍的行军速度果然快了几分,虽然依旧杂乱,但那股沉甸甸的绝望感,被一种急切和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也就在这天夜里,营地刚刚沉寂下来,李文渊在灯下研究地图时,亲兵送来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竹筒。
“侯爷,京城来的,苏姑娘的信。”
李文渊接过竹筒,挥退亲兵,拆开火漆。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绢纸,上面是苏小婉清秀却带着一丝决绝笔锋的字迹。
“李大哥见字如面。
京城风雨如晦,笑骂皆由人。妾身安好,勿念。
秦府近日异动频频,虽表面沉寂,然暗流汹涌。据查,其门下多以‘养病’‘静修’之名,暗中联络各地官员、将领,尤其北境周边州府。妾疑其并非单纯掣肘,恐有更大图谋,或与那‘秩序’之力扩散相关,万望警惕。
朝中物资调拨依旧艰难,然妾已另辟蹊径,借商队之名,首批粮草药材不日应可抵达潼川,后续亦会设法转运。贾先生所留暗线,运作顺畅,资金暂可支撑。
霍将军之事,京城亦有耳闻,众皆扼腕。若……若真能寻得霍将军,望李大哥务必小心。霍将军性情刚烈,经此大败,恐……恐心气难平,且军中派系林立,残部未必肯轻易信服。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手段,切莫因仁念而受制于人。
北境苦寒,敌踪诡谲,步步杀机。妾知李大哥胸有乾坤,然刀剑无眼,万望保重自身。
京城非久安之地,妾在此,亦非仅为等待。待时机至,或可于北境再见。
临书仓促,情长纸短。
唯愿:此去,踏破贺兰,重整山河。珍重,珍重。”
信不长,却信息量巨大。李文渊逐字逐句看完,指尖在“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手段,切莫因仁念而受制于人”以及“或可于北境再见”这几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苏小婉的提醒,与他心中的顾虑不谋而合。霍云是名将,也是悍将,性情孤高刚直。自己带着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前去,在他眼中,恐怕与笑话无异。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甚至……在必要时候,取得这支北境残存力量的实际指挥权,将是比找到他更棘手的难题。苏小婉那句“非常手段”,已然点明了其中的残酷。
而她最后那句“或可于北境再见”,更是让李文渊心中一动。她不是在京城空等,她也在行动,甚至可能冒着巨大的风险。这股暗中的力量,或许将成为他日后重要的依仗之一。
他将绢纸凑近灯焰,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京城的风雨,苏小婉的筹谋,秦桧与“秩序”的暗影,霍云的傲骨与残部的复杂……所有的压力,都顺着这封短信,跨越千山万水,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但他眼中并无畏惧,反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他走到帐外,夜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北方漆黑的夜幕下,落鹰涧的方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非常之时,非常手段……”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他想起离开京城前,苏小婉塞给他的那枚暖玉,此刻正贴胸放着,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意。
“放心吧。”他对着南方京城的方向,无声地说道。
然后,他转身回帐,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那个名为“落鹰涧”的标记上。
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歌声了。
那是需要用血、火、以及比敌人更硬的骨头,去一步步丈量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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