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营地那场诡异的队列“切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冯坤带着满腔的憋屈和惊疑灰溜溜地走了，那四十名参与“切磋”的老兵回到自己营地后，也大多沉默不语，眼神里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冲击后的茫然。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营地里扩散、变形，有人说李文渊会妖法，能操控人心；有人说他带来的那些囚徒根本不是人，是山精鬼怪所化；更有人说这是朝廷秘而不宣的某种邪门练兵术……
种种猜测，非但没有让霍云旧部轻视李文渊，反而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面纱。原本肆无忌惮的排斥和刁难，悄然收敛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无人再敢轻易挑衅。连冯坤再次见到李文渊时，虽然眼神依旧冰冷，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文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深知，在这朝不保夕的绝境中，恐惧有时比尊敬更有效。
但他并未满足于此。那场“切磋”只是打开了局面，距离真正整合这支力量，还差得远。霍云旧部依旧掌控着营地的核心权力和资源，对他这个“空降”的巡阅使，骨子里的不信任和隔阂并未消除。
必须更进一步。
几天后的清晨，当营地还笼罩在薄雾和寒意中时，李文渊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没有继续操练自己那支“杂牌军”，反而带着赵虎和几名老兄弟，径直来到了霍云旧部主力驻扎的核心区域。
这里的气氛与边缘地带截然不同，虽然同样残破，但秩序井然，士兵们即便带着伤，眼神中也大多保留着一股属于精锐的傲气和纪律性。看到李文渊过来，许多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复杂地望过来，有好奇，有戒备，也有隐晦的敌意。
很快，得到消息的冯坤带着几名将领匆匆赶来，脸色不太好看：“巡阅使大人，您这是？”
李文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和煦的笑容，仿佛前几天那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切磋”从未发生过：“冯参军，早。本官观营中将士虽然勇武，然经此大败，士气难免受挫，操练也多有松懈。长此以往，恐非良策。”
冯坤眉头紧皱：“巡阅使大人有何高见？” 他心中警惕，不知道这姓李的又要搞什么鬼名堂。
“高见谈不上。”李文渊摆了摆手，“只是觉得，大战在即，当重振军心，砥砺锐气。本官不才，于练兵一道，略有心得。欲向霍将军请命，暂借一营精兵，由本官亲自操练数日，或可有所助益，也好让将士们换换脑子，提振精神。”
“什么？！”冯坤和他身后的将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文渊要借兵？还是借霍云麾下的精兵？由他亲自操练？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一个靠着“妖法”取胜的幸进之辈，懂什么练兵？更何况，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将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精锐也练成他那群囚徒般的怪物怎么办？
“巡阅使大人！”冯坤语气生硬地拒绝，“营中将士自有操典，由末将等负责即可，不敢劳烦大人！更何况，将士们伤势未愈，需要休养，实在不宜……”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准了。”
众人回头，只见霍云不知何时，又在亲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锐利地落在李文渊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大帅！”冯坤急道，“这……”
霍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依旧盯着李文渊：“你要借哪一营？”
李文渊拱手：“但凭霍将军指派，只要是能拿得动兵器的便可。”
霍云沉默片刻，对身旁一名将领道：“去，把王胡子那一哨人马，调给李巡阅使。” 王胡子是军中一员悍将，其麾下的一哨（约百人）也是以勇猛和桀骜着称的老兵，算是霍云麾下战斗力保存相对完整的一支。
冯坤等人脸色更加难看，将这样一支精锐交给李文渊“糟蹋”，他们心疼得滴血。但霍云已经发话，无人敢再反驳。
很快，一名满脸络腮胡、眼神凶狠的壮汉带着百余名杀气腾腾的老兵列队而来，正是王胡子。他显然已经听说了消息，看向李文渊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怀疑。
“王哨官，”霍云淡淡道，“从今日起，你这一哨人马，暂归李巡阅使节制，听他号令操演，不得有误。”
王胡子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应道：“末将……遵令！” 那语气，任谁都听得出不情愿。
李文渊仿佛没看到他的态度，微笑着对王胡子点了点头，然后面向那一百名眼神桀骜、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的老兵。
“诸位兄弟，”他声音平和，“从此刻起，你们暂时跟着本官。本官的练兵方法，可能有些……特别。希望诸位，能跟上。”
特别？王胡子和他手下的老兵心中冷笑，再特别，还能比前几天那群囚徒更邪门？他们倒要看看，这姓李的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李文渊没有让他们演练任何战阵，没有教授任何杀敌技巧，甚至没有进行任何体能训练。他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让所有老兵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所有人，听我口令——”李文渊站在队列前，声音清晰地传开，“第一节，活动手脚，预备——起！”
老兵们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孩童广播操吗？但在军令和一旁虎视眈眈的赵虎等人注视下，他们还是勉强跟着做了起来，动作敷衍，满脸的不耐烦。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运动……”
李文渊口中念着古怪的节拍，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个人的动作。就在大部分人动作散漫、心不在焉之际，他脑海中那【基础队列训练手册（镜像版）】的残存效力，被他悄然引导，如同无形的丝线，再次蔓延开来，只不过这次，笼罩的对象换成了这一百名精锐老兵！
起初，老兵们并未察觉异常，只是觉得这操练幼稚可笑。但随着节拍进行，一些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
当李文渊喊出“向左转”时，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转向了左边，但总有那么十几个人，身体像是突然不听使唤，猛地转向了右边，甚至有人转了一圈半，差点摔倒。
“向右转！” 更多的人开始转向错误的方向，整个队列瞬间乱成一团，左右不分，前后碰撞。
“齐步——走！” 步伐更是乱七八糟，有人顺拐，有人跳步，有人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方向，撞向旁边的同伴。王胡子本人更是离谱，他明明想迈左脚，右脚却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引得他手下的兵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扭曲。
“立定！” 停下的姿势更是千奇百怪，金鸡独立的，弯腰驼背的，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单个动作的错误率，比前几天那群囚徒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胡子和他手下的老兵们都懵了！他们可是百战精锐！左右转向、齐步走这种最基础的队列动作，早已融入骨髓，闭着眼睛都不会错！今天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他们不甘心，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身体，集中精神，严格按照口令行动。可越是集中精神，那股无形的、诡异的扭曲感就越是强烈，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四肢协调性变得一塌糊涂。明明大脑发出了正确的指令，身体执行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或者乱七八糟的动作！
“再来！向左转！”
“向右转！”
“齐步走！”
李文渊的口令不停，老兵们的混乱也在持续。整个校场上，只见一群原本应该令行禁止、阵列森严的精锐老兵，此刻却像是一群刚入伍第一天、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新兵蛋子，在原地打转，互相碰撞，丑态百出。
周围围观的霍云旧部，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哄笑，再到最后，笑声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毛骨悚然的寂静。他们看着那些平日里熟悉无比的战友，此刻如同提线木偶般做出各种滑稽而诡异的动作，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李文渊……他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王胡子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羞愤交加，他试图怒吼，却发现连发声都变得有些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他看向李文渊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根本不是练兵！
这是……妖法！是邪术！
李文渊站在场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镜像版队列训练手册】的效果正在发挥作用。它并非直接控制人的心智，而是以一种近乎规则层面的力量，短暂地、强行地扭曲了受术者身体执行“基础队列口令”时的神经反射和肌肉协调，使其陷入一种“知对而行为错”的诡异状态。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最残酷、最荒诞的方式，打碎这些精锐老兵固有的骄傲和认知，让他们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失控”，什么叫“不可理解”。
只有先摧毁他们旧的自信，才有可能建立起新的……哪怕是基于恐惧的秩序。
一天的“操练”下来，王胡子那一哨精锐老兵，个个精神恍惚，脚步虚浮，眼神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深深的恐惧。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在那种无形的、诡异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消息传回帅帐，霍云久久沉默，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
而李文渊，只是平静地对自己的核心团队吩咐：
“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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