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遥远的比阿克岛,潮湿闷热、危机四伏的热带丛林深处。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在铺满腐烂落叶和盘虬树根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空气中饱和着水汽,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败的味道和各种昆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幸存的巴布亚青年马努,如同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他已经在危机四伏的雨林中躲藏、挣扎了数日。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身上被日军追赶时留下的伤口在湿热环境下隐隐作痛、甚至开始发炎。
但这一切肉体上的痛苦,都比不上那夜目睹亲人、邻居被残酷屠杀所带来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灼烧着他灵魂的刻骨仇恨。
他像幽灵一样在林中移动,依靠野果和偶尔捕捉到的小型动物勉强维生。
就在这时,他透过浓密的蕨类植物和垂落的藤蔓,看到了一队士兵,他们穿着不同于日军土黄色军服的、更适合丛林环境的绿色斑点作战服,装备着他从未见过的精良武器,脸上涂着油彩,神情警惕,动作敏捷,正在一小片林间空地上短暂休整,低声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
在马努简单而原始的认知里,所有带着枪、闯入他们世代居住的家园、打破了他们平静生活的外来者,都是侵略者,都可能带来灾难和死亡。
复仇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理智和判断力,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身边那根自己亲手削制、原本用于狩猎的硬木长矛,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他发出一声凝聚了所有悲痛与仇恨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嘶吼,从一簇巨大的、叶片宽大的野生芭蕉树后猛地窜出,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向着离他最近的一名正背对着他、检查着手中武器的德军士兵的后心,狠命刺去!
然而,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经历过最严酷训练、在生死边缘磨砺出超常本能反应的“狼人”。
那名叫埃里希的士兵几乎是凭借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在长矛破空声及体的瞬间,猛地一个迅捷无比的侧身规避!
同时,他的右手如同出击的毒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一把抓住了疾刺而来的矛杆,顺势一拧,一拉!
马努只觉得一股巨大得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矛杆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长矛脱手飞出!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前猛地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泞和腐叶。
他还来不及挣扎,另一名反应更快的“狼人”队员赫尔穆特已经如同猎豹般扑上,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腰,冰冷的mp18\/I冲锋枪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土着!动就打死你!”赫尔穆特用德语低吼道,虽然马努听不懂,但那语气中的杀意不容置疑。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正在不远处与副手低声商讨下一步行动的沃尔夫上尉的注意。
他眉头一皱,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他挥手示意围过来的其他队员保持警戒散开。
然后低头看着地上这个被死死制服住,全身肌肉紧绷,眼中燃烧着复杂火焰的年轻土着。
沃尔夫注意到了更多细节: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几道明显的、尚未愈合的刀伤和擦伤,显然是近期造成的;他那深色的皮肤、卷曲的头发以及面部特征,与照片中那些遇难的村民极为相似;他使用的武器是原始的长矛,而非制式枪械。
沃尔夫摆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赫尔穆特说:“松开他一点,但保持控制。”
然后,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高大的身躯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目光平和地迎向马努那充满敌意和不信任的注视。
他用极其缓慢的、夹杂着几个简单英语单词和大量手势的语调,尝试沟通:“我们……不是日本人,我们……是来打日本人的,敌人……日本人。”
他指了指马努身上的伤,又用力指了指岛屿深处日军据点的大致方向,脸上做出愤怒和攻击的表情。
马努停止了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沃尔夫,试图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分辨真伪。
他听不懂复杂的语言,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领头军官的语气和眼神,与那些凶残暴虐、视他们如草芥的日军军官截然不同。
对方的眼中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和蔑视,反而有一种……审视,甚至是一丝……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沃尔夫看着马努眼中那交织的仇恨与迷茫,心中一动,他想了想,从自己的行军背囊里拿出一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作为应急口粮的黑麦面包。
又掰了一小块用锡纸包裹的、散发着甜香的黑巧克力,最后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壶,将这些一起递到马努面前。
“食物,水,补充能量。”他简单地说,尽量让动作显得友善。
马努警惕地看着这些陌生的东西,又抬头看看沃尔夫那双灰色的、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的眼睛。
长时间的饥饿和脱水最终战胜了部分的恐惧与敌意,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先是快速抓过水壶,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清水,然后才接过面包和巧克力,狼吞虎咽起来,仿佛这是生命中最后一餐。
看着他进食时那近乎本能的样子,沃尔夫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沉重。
然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再次从背包的防水夹层里,拿出了那张他最不愿多看、却又不得不随身携带以提醒自己使命的、婴儿被害的照片。
他将照片递到马努眼前,同时用手指着照片上那名手持刺刀的日军士兵,又再次用力指向岛屿深处日军最后据点所在的方向,脸上做出极度愤怒和欲除之而后快的表情。
当马努的目光接触到那张黑白照片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击中,彻底僵住了!
他认得那个被挑在刺刀上的弱小身影,那是村里手艺最好的老木匠图阿的小儿子!
就在几天前,他还看到过那个小家伙,没想到那帮禽兽不如的日本军连这么幼小的孩子都残忍杀害了,短短几天后,亲人朋友淳朴的村民就阴阳两隔了。
他的脑中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手中的半块面包“啪嗒”一声掉在了泥地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落叶。
“嘿,马努,用这矛,你一定能猎到最大的野猪!”
“马努,我的儿子,丛林是我们的家,也是考验,它赐予我们食物,也隐藏着危险。你要学会倾听它的声音,观察它的痕迹,像尊重祖先一样尊重它的一切。”
“马努哥哥,这次狩猎比赛又是你狩猎到的野猪最大最重,我好崇拜你啊!”
回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闪过,马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巨大悲痛与狂怒的呜咽声,滚烫的泪水瞬间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汗水,滚滚而下。
他指着照片,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含混不清的属于他们部族的音节,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身下的土地,仿佛要将那无尽的痛苦和仇恨砸进大地深处。
这一刻,他不再是试图攻击的战士,只是一个被巨大悲伤彻底击垮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在血淋淋的证据面前粉碎殆尽。
沃尔夫完全明白了,无需任何语言,那种失去至亲、家园被毁、目睹人间惨剧所带来的巨大悲痛与燃烧的仇恨,是超越种族、超越文化、共通于所有人类的情感。他示意赫尔穆特完全放开对马努的控制。
马努挣扎着站起身,用肮脏的手臂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泥污,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迷茫、恐惧和泪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而决绝的复仇火焰,仿佛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指了指沃尔夫手中那支威力强大的冲锋枪,又用力指了指自己,然后,手臂如同标枪般,带着无比的恨意,狠狠指向日军据点所在的方向,最后,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短促、嘶哑却异常坚定的音节。
沃尔夫看着这个眼神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土着青年,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加入,他想战斗,他想亲手复仇,将那个刽子手的头颅斩下来祭奠死去的村民。
沃尔夫沉吟了,他确实需要一个熟悉岛上每一寸土地、每一处洞穴、每一条小径的向导,这能极大减少部队在复杂地形中的伤亡,加快清剿速度。
而且,马努心中那熊熊燃烧的仇恨,一旦被引导,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韧性,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战斗力。
他重新审视着马努那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矫健的身躯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马努,又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狼人”小队,做了一个“跟随我们一起”的手势。
然后,他从自己的武装带上,解下那支作为备用武器的鲁格p08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连同几个装满子弹的弹夹,以及剩下的黑面包和巧克力,一起递给了马努。
马努接过那支沉甸甸、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手枪,动作虽然笨拙,却握得异常坚定。
他看了看沃尔夫,又再次望向远方日军据点所在的那片被丛林和山岩笼罩的区域,眼中不再有丝毫的恐惧与迷茫,只有为惨死的亲人、为被毁灭的家园复仇的、如同地狱熔岩般炽热而冰冷的烈焰。
他,马努,巴布亚的猎手,丛林的孩子,此刻终于找到了向那些降临在他们土地上的恶魔,挥出复仇之刃的方向。
......
冯·伯恩斯特夫伯爵在日内瓦万国宫那庄严的会议厅里,将记录着比阿克岛惨案的照片如同核弹掷出般,瞬间在世界范围内激起了滔天巨浪,其势汹涌,无可阻挡。
德意志帝国宣传部及其掌控下的庞大新闻机器,毫不迟疑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道德制高点,通过遍布全球的广播信号、报业连锁和新闻影片。
将比阿克岛上那触目惊心的屠杀惨状以多种语言、图文并茂、甚至配有模拟惨叫声的广播剧形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地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1919年8月28日,美国纽约,时代广场。
这座象征着现代商业活力的十字路口,此刻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悲愤笼罩。
高悬在建筑物立面上的巨大电子公告牌,原本跳跃着冰冷的股票代码和商品广告,此刻却被强行切换,轮番播放着经过精心挑选和放大的比阿克岛屠杀现场照片。
被刺刀挑起的巴布亚婴儿,那扭曲的小小身躯和空洞的眼神;
蜷缩在焦黑废墟中、如同枯枝般被焚烧的老人的遗骸;
还有那在热带烈日下堆积如山、已经开始肿胀腐烂的土着居民尸体,苍蝇如同不祥的乌云在其上盘旋……
这些无声的画面,却仿佛带着万千冤魂的哭嚎,以最直接的方式,冲击着每一个驻足仰头的路人的视觉神经和心灵深处。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子屏幕切换时微弱的电流声。
随后,人群中开始响起压抑的抽泣、难以置信的惊呼,最终,如同堤坝崩溃,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恐惧、恶心,最终汇聚成纯粹愤怒的声浪爆发开来。
“上帝啊!这简直是地狱的景象!”
“野蛮人!一群该下地狱的禽兽!”
“停止!立刻停止与这些刽子手进行任何交易!”
“制裁日本!全面的经济制裁和武器禁运!冻结他们在国内的资产。”
不知是谁先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口号,那声音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瞬间,愤怒的火焰席卷了整个广场。
人们自发地聚集起来,高举着临时用硬纸板、床单甚至撕下的报纸写就的标语牌,上面用粗黑的字体涂写着
“REmEmbER bIAK!”(记住比阿克!)
“JApAN = mURdERER”(日本=凶手)
“Stop thE tRAdE oF dEAth!”(停止死亡贸易!)
庞大的人流汇集成汹涌的怒潮,呐喊着,咆哮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位于曼哈顿中城的日本驻纽约领事馆方向涌去,更多的队伍则开始向华盛顿的方向进行长途跋涉的象征性进军。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间,在波士顿的公园街教堂前、芝加哥的格兰特公园、旧金山的联合广场等美国主要城市的核心地带上演,其规模之浩大、民众情绪之激烈、对政府造成的压力之巨大,远远超出了任何观察家的预期。
原本就对日本在太平洋的扩张抱有深刻警惕、对其文化充满隔阂与厌恶的美国公众,被这突破文明社会底线的暴行彻底点燃。
要求政府立刻、彻底切断与日本一切经济、政治往来,甚至要求军事干预的极端呼声也开始在街头和报纸上出现。
同日的英国伦敦,特拉法加广场。
尽管象征着不列颠意志的合法政府远在加拿大的渥太华,但伦敦这座城市的心脏,伦敦市民胸膛中的怒火,并未因距离和暂时的政治真空而有丝毫减弱。
成千上万的市民、下班的工人、穿着朴素的知识分子、甚至还有戴着黑色礼帽的绅士,他们手臂上缠着黑纱,手中紧紧攥着刊载了比阿克岛照片和详细报道的《泰晤士报》、《每日邮报》等各大报纸。
沉默而坚定地聚集在纳尔逊海军上将的纪念碑下,那高耸的石柱仿佛也在无声地谴责着海权所遭遇的玷污。
演讲者们站在临时搬来的啤酒箱或者破旧木梯上,抛弃了往日的优雅修辞,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嘶哑,他们挥舞着报纸,将日本的暴行与历史上最黑暗的匈奴王阿提拉、蒙古铁骑的屠城相提并论,声嘶力竭地呼吁着文明的良知。
“看看吧!诸君请看看吧!这就是我们某些短视的政客曾经试图‘调解’、试图给予所谓‘体面和平’的政权!他们血管里流淌的不是文明的血液,而是野蛮的毒液!他们根本不配站在文明国家的行列之中!”
“我们的政府无论它此刻身在何方绝不能在这种关乎人类基本道德和文明存续的原则性问题上表现出任何一丝软弱和妥协!必须与这种赤裸裸的、反人类的罪行进行最彻底的切割!这是不列颠的荣誉所系!”
愤怒很快从言语转化为行动。庞大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流,转向涌向日本驻英大使馆所在的波特兰广场旧址。
石块、泥块、腐烂的蔬菜如同雨点般砸向那栋孤零零的建筑,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负责警戒的伦敦警察厅警员们组成的薄弱防线在汹涌的人潮面前显得摇摇欲坠,几乎无法控制局面。
英国的舆论界,从严肃的《经济学人》到街头小报,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强烈谴责态势,这使得远在渥太华、本就处境艰难的英国流亡政府,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道德和政治压力。
此前任何倾向于对日采取绥靖或利用态度的微弱声音,在此刻民众怒火的炙烤下,瞬间灰飞烟灭,失去了任何存在的土壤。
甚至在法国巴黎,这座处于德国“保护”下的光之城,由法比安·马丁的协作政府所控制的《费加罗报》、《小巴黎人报》等主要媒体,也“适时地”以罕有的统一口径报道了比阿克岛事件,并配发了经过筛选的照片。
尽管街头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游行,但在咖啡馆、沙龙和私人聚会中,此事成为了绝对的核心话题。
一种超越了当前尴尬政治立场、基于人类最基本良知和共情的愤怒与谴责,在巴黎市民中悄然弥漫,许多人私下里表达了对受害者的同情和对暴行实施者的极度鄙夷。
而在瑞士伯尔尼、瑞典斯德哥尔摩、荷兰阿姆斯特丹等传统中立国的首都里。
民众们自发地组织起了小规模的静默游行、烛光守夜和集会演讲抗议日本的战争暴行,呼吁各国采取切实行动,制止更多悲剧的发生。
大日本帝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在大国博弈中尚可争取或利用的区域性力量,彻底堕落成了全球文明舆论眼中不可饶恕的公敌,被无情地、彻底地孤立在道德的冰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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