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后门,远比前厅光鲜亮丽的正门要真实得多。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脂粉香、隔夜酒馊味和隐约的霉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粗使婆子将苏缈像扔货物一样,推进一间堆满杂物的柴房。
“在这儿老实待着!王嬷嬷得了空再来瞧你!”婆子啐了一口,锁上门走了。
柴房里阴暗潮湿,只有一扇高窗透进些许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苏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哭闹,也没有绝望。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落在泥泞里的白玉观音,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
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丫鬟们细碎的脚步声、护院粗哑的谈笑、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与调笑声。她在脑中飞快地勾勒着这座“销金窟”的轮廓,分析着每一丝可能利用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体态丰腴,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手里捏着一条绢帕,眼神像估价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苏缈,从她鸦黑的发丝到纤细的足踝,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就是醉仙楼的老鸨,王嬷嬷。
“啧,苏老根那穷酸,倒真生了个好胚子。”王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吆喝形成的沙哑,她走近,用带着戒指的冰冷手指抬起苏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模样是顶尖的,就是这身骨头,瘦了点,得好好养养。这眼神……倒不像个村里丫头。”
苏缈没有躲闪,任由她打量着。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顺从:“嬷嬷……我、我会听话的。”
她没有自称“奴婢”,也没有哭求,这种微妙的差异,让王嬷嬷眯了眯眼。
“听话就好。”王嬷嬷松开手,用绢帕擦了擦刚才碰过苏缈的手指,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了这醉仙楼,以前的名字就别用了。以后,你就叫‘轻尘’。”
轻如尘埃,命若浮萍。这是个下马威,也是一种定位。
苏缈——现在是轻尘了——温顺地点头:“是,轻尘谢嬷嬷赐名。”
“带她去梳洗,换身衣服。这身土腥气,熏死个人。”王嬷嬷吩咐完丫鬟,又对轻尘道,“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我。楼里的规矩,你得好好学学。”
所谓的“梳洗”,是在一个公用的、散发着皂角和陈旧木头气味的大房间里。几个年纪稍大、面容憔悴的姑娘正麻木地擦拭着身体,看到被带进来的轻尘,眼中闪过或嫉妒、或怜悯、或麻木的光芒。
热水冲刷掉一路的风尘,也仿佛洗去了“苏缈”最后的痕迹。丫鬟拿来一套半旧的、料子粗糙却颜色鲜亮的衣裙给她换上。衣裙有些宽大,更显得她身姿纤细,楚楚可怜。
铜镜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越发清艳绝伦的脸。水汽氤氲中,那双眸子褪去了最初的惊慌,沉淀下一种冷静的审视。她知道,这张脸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资本。
再次见到王嬷嬷,是在她那间布置得颇为奢华,却透着俗气的房间里。香炉里燃着劣质的熏香,有些刺鼻。
“模样是更出挑了。”王嬷嬷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不过,轻尘啊,你要知道,光有张脸,在咱们这地界可活不长。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水灵灵的?想出头,得靠脑子,靠手段。”
她开始“教导”规矩:如何走路,如何行礼,如何看客人眼色,如何说话哄人开心,如何……在必要时,不着痕迹地争夺恩客,打压对手。
轻尘垂首静听,看似恭顺,每一个字却都记在了心里。她明白,这不仅是规矩,更是生存法则。王嬷嬷的话里,充满了女人间的倾轧和算计。
“看你是个伶俐的,嬷嬷我也不瞒你。”王嬷嬷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施舍,“眼下楼里正缺你这种嫩生生的‘清倌人’。你先不用接客,在堂前学着端茶递水,弹弹小曲,露露脸。等把你身价抬上去了,自然有你风光的时候。”
清倌人?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幌子。轻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又带着一丝羞涩的神情:“轻尘明白,全凭嬷嬷安排。轻尘一定用心学,不给嬷嬷丢脸。”
她的态度让王嬷嬷很满意。懂事,比那些一来就哭天抢地或者心比天高的,要好拿捏得多。
接下来几天,轻尘开始了在醉仙楼底层的生活。她被安排和几个同样新来的、或是不得宠的姑娘住在一个大通铺里。白天,她要学习各种技艺——粗糙的琴艺、软绵绵的小调、蹩脚的舞步,还有更重要的,如何巧笑倩兮,如何欲拒还迎。
她学得很快,快得让教习的师傅都惊讶。那些媚态和手段,她仿佛天生就能领会其精髓,甚至能举一反三,做得比教导的更自然,更勾人。
同时,她也敏锐地观察着楼里的一切。头牌姑娘云裳是如何眼高于顶,如何将恩客玩弄于股掌;几个当红的姑娘之间是如何明争暗斗,互相下绊子;那些不得宠的,又是如何挣扎在温饱边缘,甚至被龟公护院欺凌。
她沉默寡言,对谁都带着三分怯怯的笑意,主动帮着做些杂事,将自己放得很低。她给脾气暴躁的云裳姑娘小心地梳过头,替被客人灌酒的姐妹挡过一两杯,甚至偷偷将省下的点心分给饿得偷哭的小丫鬟。
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在泥潭般的环境里,像投入水面的石子,虽然轻微,却也渐渐荡开了一圈涟漪。至少,明目张胆的刁难少了些。
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机会在一个傍晚来临。一位衣着华贵、但眼神浑浊的富商在堂前饮酒,点名要听新来的清倌人唱曲。几个被推出去的姑娘,要么紧张得跑调,要么被他动手动脚吓得花容失色,惹得富商很不耐烦。
王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时,轻尘端着一壶酒,低着头,脚步轻盈地走到富商桌前,为他斟酒。动作间,一缕发丝不经意垂落,她抬手挽发,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她没有看那富商,只是侧着脸,脖颈的线条优美而脆弱。
“老爷,酒凉了伤身,轻尘为您换一壶热的吧?”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富商原本烦躁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他盯着轻尘低垂的侧脸和那截手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你……就是新来的轻尘?”他语气缓和了些。
“是。”轻尘这才微微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脸颊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轻尘愚钝,方才见姐姐们唱曲,心中羡慕,却自知技艺粗浅,不敢污了老爷的耳朵。”
她以退为进,示弱的同时,又勾起了对方的兴趣。
富商哈哈一笑,来了兴致:“无妨!唱来听听!唱得不好,老爷我也不怪你!”
轻尘这才“怯生生”地抱起旁边一把旧琵琶,试了几个音,然后轻启朱唇,唱了一首江南小调。她的嗓音算不得顶好,但胜在干净,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更重要的是,她唱得极为专注,眼波流转间,总是不经意地与富商的目光触碰,又飞快逃开,将那欲语还休的媚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曲终了,富商抚掌大笑:“好!好!虽不纯熟,却别有滋味!赏!”
一枚沉甸甸的银锭子落在了轻尘面前的托盘里。
那一刻,通铺里其他几个暗中观察的姑娘,眼神瞬间变了。有嫉妒,有震惊,也有……深深的忌惮。
王嬷嬷看着轻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丫头,比她想象的还要上道,是个可造之材。
轻尘捧着那锭银子,走到王嬷嬷面前,恭敬地奉上:“嬷嬷,这是老爷赏的。”
王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只收走了大半,留下一点碎银给轻尘:“自己留着买点花粉吧。以后,好好干。”
拿着那点碎银,轻尘回到通铺角落属于自己的那个狭窄位置。她摩挲着冰凉的银块,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这只是开始。
她用第一次微不足道的“成功”,证明了这条路的可行性。美貌是入场券,而心计和手段,才是往上爬的阶梯。
窗外,醉仙楼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那深处,是比夜色更沉的幽暗。
她知道,自己这朵被迫植入泥淖的莲花,想要不被吞噬,就必须将根须,更深、更狠地扎进这污浊之中,直至……汲取到足够的养分,破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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