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将手机背面朝上撂在窗台,金属壳子映着四合院灰瓦的影子。
起身时指尖勾住主控台的物理锁扣,“咔嗒” 一声扣紧 ,
这动作他练过无数次,慢一分怕留痕,快一分怕失手。
半小时后,他站在部委政策研究室机要档案区门外。
门禁面板亮着冷光,权限组 “环评政策演化课题组” 几个字格外刺眼,有效期截至今晚十八时。
这是高育良三天前签批的星标临时通道,全汉东只此一个权限码,
仅限本人单次使用 , 连审批单上的墨都还带着点新印泥的腥气。
值班管理员姓周,四十出头,衬衫领口松着颗扣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指节上还沾着点未擦净的墨渍。
他抬头扫了眼祁天佑,手指顿在键盘上:“hb-1988-07-Et?” 语气里带着点诧异,
“这文件早废止十年了,电子目录都封进历史库底层,你查它做什么?”
“不是查现行标准。” 祁天佑递过一份打印件,纸边被手指捻得发毛,
山水庄园的安保系统昨晚遭境外 Ip 撞库,技术组溯源时发现,对方反复调取二十年前的环保豁免案例 ,怀疑是想钻旧政策的漏洞做文章,我得拿原始草案做比对。”
周管理员皱着眉摇头:
“网络安全的事该走技侦流程,你们课题组只有政策研究权限,调不了实体档案 , 这是规矩。”
祁天佑没急,从公文包抽出审批单副本,纸页上的红章还透着点油光:
“我刚提交了‘新旧环评逻辑修订对比’的专项申报,理由栏写得明明白白:
验证历史文本是否存在被伪造的可能,避免有人拿假文件规避现行监管。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现在就打内线给政策法规司王处长,让他跟你说?”
管理员盯着审批单看了五秒,指尖在桌沿蹭了蹭,终于点头:“得双人认证,你等另一位课题成员来。”
“不用等。”
祁天佑打开手机相册,屏幕里是张模糊的截图,
孙连城区长今早发的光明区环保否决制试点报告,其中一段手写批注的字迹,和目标文件上的如出一辙,
“孙区长让我核实出处,这份草案的批注要是对不上,他没法向上级解释政策依据。”
管理员犹豫片刻,还是刷了自己的工卡,又让祁天佑把拇指按在指纹仪上。
“嗡” 的一声轻响,铁门解锁时带着股陈年铁锈的味道。
档案柜 hb-1988-07-Et 藏在第三排最底层,拉开柜门时扬起的灰,在灯光下像细小的金屑。
祁天佑戴上白手套,指尖捏着文件夹边缘抽出, 封面印着《关于加强重点区域工业排污治理的若干意见(草案)》,落款日期 1988 年 7 月 12 日,纸页已经发脆,指尖一碰就能感觉到纤维的纹路。
翻到第十三页右下角,那行熟悉的批注赫然在目:“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无署名,无印章,只有墨色在纸页上晕开的浅痕。
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轻压纸面,鼻尖微微抽动。
一股陈年油墨混着蜂蜡的气息钻进来, 浓得发滞,还带着点焦苦,像是老墨在砚台里磨久了的味道。这种印泥配方早在上世纪末就淘汰了,
但高育良曾跟他提过一嘴:“老领导批密件爱用特调印泥,说普通盖章容易被扫描替换,只有蜂蜡混的墨,能留着点人味。”
祁天佑从西装内袋摸出一支钢笔式扫描笔,笔身是磨砂黑的,看起来和普通签字笔没两样。
他假装记录笔记,笔帽边缘轻轻蹭过批注区域,微型采样器在暗处无声运转,将微量残留物封进笔尾的胶囊里。
蓝牙信号悄无声息地连上身侧的终端,屏幕上的气味图谱比对模块开始跳动,绿色的进度条爬得很慢,像在数着时间的秒数。
三分钟后,结果跳出来:
成分匹配度 89.6%,参照样本是1993年某内部纪要的复印件。虽不是铁证,但结合字体特征, 起笔时的顿挫像被什么东西顿了一下,
末笔拖长时又微微上挑,像根没绷直的线 ,已经足够拼出个大概。
他合上文件夹,往登记台走。周管理员抬头问:“看完啦?”
“还差一步。” 祁天佑递过查阅记录单,笔尖指着 “存档方式” 那栏,
“想拍几张关键页,回去写报告方便。”
“不行。” 管理员头摇得干脆,“纸质原件禁止拍照,要存档只能申请电子版复印。”
“那我现场扫一页,保证不把文件带出档案区。” 祁天佑的语气没松,手指却在桌沿轻轻敲了敲, 这是他跟父亲学的习惯,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
对方还在犹豫,祁天佑忽然压低声音,像怕被监控听见:
“你们科上周是不是有人被纪委叫去谈话?我听说是…… 给赵家那边调过一份旧土地审批记录。”
管理员的脸色 “唰” 地白了,手指攥着笔杆,指节都泛了青。
祁天佑及时收了话头,语气又软下来:
“我不打听闲事,只是提醒你 ,现在每一份流出的历史文件,将来都可能成为问责依据。
我是来做合规研究的,全程留痕,你配合我,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五分钟后,祁天佑拿着张扫描件走出档案区。
纸上盖着 “内部资料?严禁外传” 的水印,墨色浓得发暗,像在纸上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走廊尽头有间附属分析室,门上的灰尘厚得能画出印子, 显然空置了不少日子。
祁天佑刷卡进去,关顶灯、拉遮光帘,动作一气呵成。
笔记本电脑开机时亮着微弱的蓝光,他插入枚黑色加密 U 盘,外壳磨得发亮,边角还缺了块小口 ,
这是柳小叶去年给他的,说是 “能防住汉东最厉害的技术组”。
上传扫描图像的间隙,他发起一段端对端加密通讯,附言只有八个字:
“调赵德汉近期签批文件,做字体重合分析。”
发送对象:柳小叶。
十分钟后,回复传过来。
“九份样本平均重合度 97%,尤其是‘准’字的竖钩角度、‘办’字的末笔折角,几乎分毫不差。”
后面附了张叠加比对图,赵德汉去年十二月签发的矿产审批意见书,
和 1988 年草案的批注并列排着,两处 “办” 字的末笔折角像用尺子量过似的,连弧度都一模一样,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祁天佑盯着屏幕,右手小指摩挲着扳指内侧,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是父亲当年跟人争档案时摔的。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立春虽退了,可他的权力还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汉东的笔杆子。
赵德汉不是决策者,只是个执笔的,真正的指令从来不在正式文件里,只藏在那些没署名的批语中,像埋在土里的雷。
他翻开牛皮笔记本,纸页上已经记了不少字,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他写下三行推演,笔尖在纸上顿得很重:
近期恐有针对环保督查的反制文件,大概率是 “紧急情况临时处置通知” 这类模糊性文本,好留着余地;
汉东人事调整将向 “听话干部” 倾斜,重点岗位替换会卡在三季度末, 赶在年底考核前换完班;
新区规划审批或重启 “特批通道”,突破口在国土厅下属的评审委员会,那里有赵家的老关系。
写完,他打开邮件系统,把扫描件和比对报告打包加密,发往三个邮箱:
一个给陈河所在的纪委案管室,
一个转给林华华的反贪局专用账户,
最后一个投到孙玉晓负责的学术备案平台,三个渠道互不关联,却能把消息递到该看的人手里。
每封邮件的主题词都一样:“历史文本异常流转预警”。
刚关了发送界面,敲门声就响了。
“祁博士?” 是周管理员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主任刚来说,让你去趟高书记办公室。”
祁天佑没动,手指仍搭在 U 盘上。他太清楚这是什么路数, 不是召见,是试探。
高育良今早去了省委开会,这个点根本不可能在办公室见他。
真正想见他的,是那些闻着味过来的人,想看看他到底查着了什么。
他低头翻了翻笔记本,确认推演内容都做了脱敏,才拔下 U 盘塞进西裤内袋,
那里有个暗兜,是母亲当年给他缝的,能藏住半张银行卡。
起身时顺手开了灯,荧光灯管 “嗡” 地响了声,光线一下子灌满房间。
灯光亮起来的瞬间,他看见玻璃窗的倒影里,自己的嘴角微微扬了下,那是父亲教他的,越是危险,越要笑着。
这个表情没撑过半秒,就被他用中指推眼镜的动作掩了过去,指尖在镜片上蹭出个淡淡的印子。
走出分析室,走廊的灯光很稳,监控探头的红灯一闪一闪,像在数着步子。
经过档案区门口时,他看见周管理员正低头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左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指节上的墨渍蹭到了衬衫上,留下个黑印子。
祁天佑没停,径直走向电梯间。
按下下行键,数字从 “10” 往下跳,每跳一下,走廊里的回声就重一分。
他盯着金属门板的反光,看见自己的影子绷得笔直,像当年父亲站在档案柜前的样子。
远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节奏平稳,像是例行巡查,可那脚步声里藏着点急,像是在赶时间。
电梯到九楼时,祁天佑突然转身,朝档案区走了两步。周管理员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慌。
“对了,” 祁天佑的语气很平,像在说件平常事,
“明天我还得调份 87 年的水利项目备案,你提前把审批流备好,省得耽误时间。”
管理员愣了愣,忙点头:“好,好,我今晚就弄。”
祁天佑走回电梯,按下关门键。
门缝收窄到一半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 , 周管理员正低头按着手机,指尖飞快地戳着屏幕,脸色比刚才更白了,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电梯门合拢,将走廊的灯光和脚步声都关在了外面。
祁天佑靠在轿厢壁上,指尖摸着扳指内侧的裂痕,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
“档案里藏着的不是纸,是人心。你得学会看那些没写在纸上的字,才能走得稳。”
轿厢里的灯很亮,照得他的影子贴在墙上,像张绷直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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