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寿眼见机会来了,于是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更显恳切。
“娘娘息怒。奴才正是为此事忧心。”
“西厂上下日夜奔走,不敢懈怠。”
“只是……许多事牵涉京官乃至地方大员,侦缉取证,往往需与东厂协同。”
“可如今……”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面露难色。
太后武懿闻言果然被引动了。
“东厂又怎么了?”
“回娘娘,东厂自叶提督奉旨前往边关协理军务,已有数日。”
“厂内事务现由几位掌刑千户、百户共同打理,只是……群龙无首,难免各有主张,遇事推诿掣肘者甚多。”
“奴才听闻,昨日因查抄一犯官家产,东厂的人竟与刑部的人当街冲突起来,实在……有损厂卫威仪,更耽误娘娘的大事。”
曹长寿叹口气,一副忧国忧公的模样。
“叶提督忠勇为国,久困边关亦是无奈。”
“只是这东厂的摊子,一日不可无人主事啊。”
太后听得眉头紧锁。
她近日已被无数琐事搅得心神俱疲。
此刻再听这些衙门间的龃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个个都不让哀家省心!”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曹长寿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愈发沉静,甚至带上了几分牺牲奉献的凛然。
“奴才斗胆!值此多事之秋,一切当以娘娘的旨意、朝廷的安稳为重。”
“奴才与叶提督同朝为臣,理应为君分忧。”
“不如……暂让奴才多受些累,先帮叶提督将东厂的事务一并撑起来。”
“西厂这边奴才必定也不敢松懈,定叫两厂合力,为娘娘扫清障碍,督办粮饷,肃清奸佞!”
“待叶提督凯旋,奴才自当将东厂完璧归赵。”
他一口气说完,屏息凝神。
殿内静极,只闻铜漏滴答,和太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确实被边关、皇帝、钱粮弄得心烦意乱,只想眼前这些聒噪赶紧消失。
东厂、西厂,在她看来都是皇家鹰犬,谁管不是管?
能尽快替她解决问题就好。
她几乎未做思考,便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讨厌的蚊蚋。
“好好好!便依你所言!”
“东厂那些破事……你先替他管着吧!”
“哀家乏了,退下吧!”
有了太后这话,曹长寿眼底掠过一丝狂喜,瞬间又被压下。
他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沉稳有力。
仿佛接下的不是一份足以倾覆朝野的权柄,而是一件寻常差事。
“诺!奴才领旨!”
“定不负娘娘信托,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解难!”
他叩首,起身,后退,每一步都合乎礼制,不曾有半分逾越。
直到退出殿外,转身步入那灼人的阳光底下,曹长寿的腰板才猛地挺直。
方才那份恭顺谨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顾狼视般的锐利与冰冷。
他对候在远处的亲随太监轻轻颔首。
那太监立刻躬身小跑过来。
“点齐咱们的人。”
曹长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铁石般的寒意。
“随咱家去东厂衙门。”
“督主,是否需先行文知会东厂那边……”
亲随小声询问。
曹长寿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太后口谕,即刻接管。何需知会?”
他抬眼望向宫墙之外,东厂所在的方向。
“此刻就去。要快。”
半个时辰后……
皇城的红墙黄瓦在午后骄阳下灼灼刺目。
一队人马却带着比烈日更炽的肃杀之气,疾行于宫外甬道。
曹长寿端坐于骏马之上,栗棕色蟒袍在风中微拂。
他身后是清一色身着褐衫、腰佩弯刀的西厂番子。
这些人脚步铿锵,眼神锐利,沉默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沿途官员百姓见此阵仗,无不色变避让,皆知这西厂曹督主出行,绝非小事。
曹长寿面色平静,心下却如沸鼎。
太后那句“你先替他管着”犹在耳畔,这便是口谕,便是懿旨!
他苦心钻营,等的就是这一刻。
东厂那块肥肉,他西厂早已垂涎已久!
如今趁其病,要其命,正是天赐良机。
叶展颜远死边关,东厂那几个千户、百户,论资历、论手段、论圣眷,哪个能与他曹长寿抗衡?
今日之后,厂卫之内,便唯他西厂独尊!
东厂衙门那黑漆大门、狰狞獬豸徽记已映入眼帘。
与西厂新锐的气象不同,东厂衙门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阴森威严。
然而此刻,衙门之前却异样地冷清。
大门紧闭,连平日里值守的番子也不见踪影。
曹长寿勒马,抬手。
身后队伍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他微微蹙眉,开始琢磨起来。
“这……什么情况?”
眼前这景象,与他预想中的东厂人员惶惑不安、或据理力争的场面大相径庭。
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去,叫门。”
曹长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温怒。
两名膀大腰圆的西厂番子应声而出。
二人快步上前,抡起刀鞘便重重砸在那黑漆大门上。
“砰!砰!砰!”
“开门!西厂曹提督奉太后懿旨到此!速速开门!”
沉重的砸门声和嚣张的呼喝在空旷的街巷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门内一片死寂。
仿佛那高墙之后,已是一座空城。
砸了半晌,门依旧紧闭,毫无反应。
两名番子回头,望向曹长寿,面露询问之色。
此刻,曹长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东厂这是要给他来个闭门羹?
想靠拖延时间来对抗太后旨意?
真是天真!
于是,他眼中寒光一闪,像是耐心耗尽似的。
“给咱家撞开!”
“得令!”
十数名精锐番子立刻上前。
有的用肩顶,有的寻来粗壮圆木,齐发一声喊,猛地向那大门撞去!
“咚!咚!——轰!”
那大门虽厚重,却也经不住如此蛮力撞击。
不过三五下,门闩断裂的刺耳声音响起,两扇大门轰然洞开!
曹长寿一抖缰绳,一马当先,率众涌入东厂衙门!
西厂番子如潮水般涌进,瞬间占据了前院。
众人刀半出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抵抗或冲突。
然而,没有抵抗!!
没有冲突!!
甚至……没有人!
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
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着,在青石地上打旋。
阳光透过古树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更显寂寥。
只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老态龙钟的仆役,正拿着扫帚,呆愣愣地站在院子角落。
他们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脸上满是茫然和惊恐,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预想中的东厂人员列队“迎接”、或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全然没有出现。
这种极致的冷清,比激烈的对抗更让曹长寿感到不安。
他飞身下马,靴底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过份安静的院子里格外突兀。
他大步流星,直冲正堂。
番子们紧随其后,迅速控制各处通道、屋舍。
正堂之内,同样是空荡荡。
原本应该摆放公案、座椅、刑具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一些搬不走的沉重家具孤零零地立着,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往日里在此处忙碌穿梭的东厂档头、番役、书吏,一个不见。
卷宗架子上空空如也,连张纸片都没留下。
一种被戏耍的怒火猛地窜上曹长寿心头。
“人呢?!”
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愤怒而尖利起来,回荡在空寂的大堂里。
“华雨田呢?”
“刘福海呢?”
“东厂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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