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苦寒,连风里都带着砂砾的味道,刮过帅帐,发出呜呜的声响。
帐内,气氛却比外面更加凝滞。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东厂提督叶展颜躺在榻上,面色不再是骇人的青黑,转为了病态的苍白。
此时的他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床榻边,一袭异族服饰的西域圣女泽仁直起身子,长长吁出一口气,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动作丝毫称不上文雅,甚至有些粗鲁,猛地转过身,用力朝一旁的痰盂里吐出一大口浓稠的痰液。
“呸!这次怎么那么难吸?”
她皱着眉,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声音清脆却带着抱怨。
“而且这毒浓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腥里带着点……说不出的臊气?”
床榻上的叶展颜,眼皮猛地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
听到泽仁这话,他那张苍白俊美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一路红到了耳根。
他艰难地试图支起身体,手脚还有些不听使唤,一边拉扯着身上凌乱的中衣,一边尴尬地几乎不敢看泽仁,声音沙哑虚弱地道。
“多……多谢圣女相救!”
“叶某……叶某无以为报,请先受在下一拜!”
说着,他竟真的咬着牙,颤巍巍地从床榻上挪下来,双脚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
他随即稳住身形,弯腰抱拳,对着泽仁深深一揖。
泽仁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大礼,自顾自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玉瓶,里面是清澈的月华露。
她仰头含了一大口,咕噜咕噜地漱起口来。
反复几次,又将水吐掉,忙活完了,才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转过身来。
她一双明亮得过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刚刚直起腰、还微微喘息的叶展颜。
“不用这么客套,顺嘴的事情而已!”
她摆摆手,语气理所当然得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老公了……替你解毒是应该的。”
“……”
叶展颜僵在原地。
那点刚刚因羞愧和虚弱泛起的红潮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褪去,只剩下错愕和难以置信。
老公?
这……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癫?!
他叶展颜是东厂提督,是大周第一“太监”,是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你确定要让本座当你的“老公”?!
这女人莫非是解毒时耗神过度,疯了不成?
他张了张嘴,想斥责,想质问。
可对方刚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且还顺嘴……
呃……虽难以启齿,但确是帮助了他。
所以,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头痛欲裂,比毒发时更甚。
帐内的气氛正尴尬得几乎要结冰时。
帐帘外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焦急的声音,是留守的心腹档头罗天鹰。
“督主!大理寺的人到了!”
罗天鹰的声音刻意放大,带着警示的意味。
“他们手持刑部文书,声称奉旨,要将您即刻押解回京!”
如同冰水泼面,叶展颜眼中所有的窘迫、虚弱、错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鸷和冰寒。
大理寺……来人了?!
有人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如今看来,一切分明是连环计!
毒不死,便要以其他的罪名将他锁拿回京!
一旦离开军权在握的边关,踏入那波谲云诡的京城。
那等待他的绝不是三司会审,而是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和一杯鸩酒!
好在……天不亡他!
叶展颜猛地挺直了脊背。
毒虽刚解,身体还虚软无力。
但内力已开始缓缓复苏,更重要的是,那掌控局势、算计人心的头脑已然彻底清醒。
一股压抑已久的狠厉与亢奋自心底升起。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仍带着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与威严,穿透帐帘道。
“好,很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杀意隐现。
“罗天鹰,你且先让关凯进来说话!”叶展颜命令道。
关凯是此地驻军的将领,手握实权,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是!”罗天鹰在外应声。
叶展颜不再看一旁正好奇打量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泽仁,快步走到大帐中间。
他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好像刚才那个虚弱尴尬的男人只是幻影。
很快,帐帘掀动,一位身着甲胄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关凯。
他看到站立帐中,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的叶展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由衷的喜色。
随即,他立刻抱拳单膝行礼,声如洪钟说道。
“恭喜提督,贺喜提督!”
“您安然无恙,真是苍天庇佑!”
叶展颜听后,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他脸上没有丝毫喜色,目光如炬地盯着关凯,打断了他的贺喜。
“关将军,客套话不必说了。”
“眼下情势危急,我且问你一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钧重量。
“我之令,你还听吗?”
帐内空气瞬间绷紧,只剩下帐外呼啸的风声,以及泽仁好奇打量两人、似乎觉得这对话十分无趣,而开始把玩自己饰品的细微声响。
关凯迎上叶展颜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心头一凛。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抱拳沉声道。
“末将蒙提督提拔,方能至今曰!”
“提督之命,末将万死不辞!”
叶展颜盯着他,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另一边……
马蹄踏在潼关大营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反而衬得这片偌大的军营过分安静。
大理寺少卿林翰清一袭深青色官袍,端坐马上,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锁起。
他身后是数十名精干的大理寺精锐,人人屏息凝神,手不自觉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从他们亮明身份进入辕门开始,就没有遭遇任何盘问、任何阻拦。
守门的军士验看文书后,便沉默地挥手放行。
眼神甚至没有在他们这群京城来客身上多停留一刻。
一路行来,巡弋的小队看见他们,也只是依令行事般让开道路,目光平直,仿佛他们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这绝非边军对待京城上官,尤其是执掌刑狱的大理寺官员应有的态度。
要么是极度恭谨,要么是阳奉阴违的拖延刁难,绝不该是这种……无视般的顺畅。
而更让林翰清心悸的,是这顺畅背后的景象。
时值深秋,天高云阔。
但潼关大营的天空,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所笼罩。
放眼望去,校场之上、营帐之间,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将士正在操演。
不是散漫的练习,而是结成了一个个森严的战阵。
枪戟如林,在秋日偏斜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刀盾碰撞,发出沉重而有节奏的闷响。
每一个兵士都神情专注,脸上看不到丝毫懈怠。
只有经年累月沙场磨砺出的悍勇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肃穆。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吼声震天,每一次踏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军容鼎盛,威风凛凛。
林翰清心中不由暗赞一声:“关凯治军,果然名不虚传,有一套硬功夫。”
但随即,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因为他发现,那些将士们操演的方向,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对着他们这一行人移动的路线。
那些冰冷的目光,虽非直接凝视。
但那偶尔扫过的余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的皮肤。
他们仿佛不是走入军营的访客,而是误入巨兽巢穴的猎物,正被周围无数潜伏的利爪和獠牙默默审视着。
这严整的军阵,这冲天的杀气,怎么越看,越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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